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衙役手持水火棍,强行驱散着围观的百姓,清出一条通路。
冯县令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站在城门洞下,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冠,又伸长了脖子望向官道的尽头。他身旁的张师爷,脸上还带着昨日被踹的淤青,此刻却也顾不上疼痛,只是一味地用袖子给冯县令扇着风,谄媚道:“大人,您放宽心。这林巡查是府尊大人的心腹,最是明察秋毫,定不会被那妖人蒙蔽。”
冯县令哼了一声,心里却没底。他派去府城的信使,添油加醋地把陈默描绘成了一个聚众谋反、蛊惑人心的巨寇妖道。可昨日“死人复活”一事,已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那姓陈的手段,实在太过诡异,让他心里发毛。
正当他心神不宁之际,官道尽头,一骑快马卷着烟尘疾驰而来。
“来了!”一个衙役高声喊道。
冯县令精神一振,连忙带着一众属下,摆出最恭敬的姿态,迎了上去。
马队不快不慢地行至城门前,为首的是一匹神骏的黑马,马上端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文士。他身着一袭素色锦袍,面容清癯,双目狭长,开合之间,精光内敛,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此人,正是府城巡察使,林如海。
“下官青阳县令冯德才,恭迎林大人!”冯县令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林如海坐在马上,并未立刻下来,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怨毒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望向他身后那座略显萧条的县城。
“冯县令,本官奉府尊之命前来,你信中所言,可是句句属实?”林如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直指人心的压力。
“千真万确!”冯县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大声道,“那逆贼陈默,本是黑风寨的匪首,如今摇身一变,自称‘上仙’,在城外截断清水河,名为修水利,实则聚拢了上千刁民,意图不轨!他还……”
他正要将昨日的“医闹”事件,歪曲成陈默妖法害人,却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
“冯大人,背后说人长短,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南门街道的尽头,三个人正并肩走来。
为首的,正是一袭青衫的陈默。他神色平静,步履从容,仿佛不是来面对官府的质询,而是来郊外踏青一般。他的左手边,是扛着一柄大铁锤的李疤子,右手边,是提着一根长鞭的周通。这两人,一个面带煞气,一个凶神恶貌,往那一站,便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冯县令看到陈默,瞳孔一缩,如同见了鬼一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林如海的目光,也落在了陈默身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就是冯德才口中那个“巨寇妖道”?看起来,倒像个满腹经纶的书生。只是,他身后那两个,确实是凶悍之辈。
然而,更让林如-海感到惊讶的,是陈默的身后。
一开始,只有零零星星的百姓跟在后面,可随着他们越走越近,街道两旁的店铺里,小巷的拐角处,涌出了越来越多的人。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提着菜篮的妇人,有光着屁股的孩童,也有拄着拐杖的老者。他们默默地跟在陈默三人身后,汇成一股沉默的人潮。
他们没有喊口号,没有举旗帜,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带着几分畏惧官府的胆怯。但是,他们就是来了。他们用最朴素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这股人潮,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冯县令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陈默竟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前来,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百姓自发地跟着他!这不是在向巡察使***吗?这不是在打他这个县令的脸吗?
“反了!反了!林大人您看!他竟敢煽动百姓,围堵城门!这便是铁证!”冯县令指着那片人潮,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林如海却没理他。他的目光,在那些百姓身上一一扫过。他看到,这些百姓虽然衣衫褴褛,但脸上却有血色,眼神里有光。这与他想象中,被匪寇祸害得民不聊生的景象,截然不同。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你就是陈默?”他看着陈默,问道。
“草民陈默,见过林大人。”陈默拱了拱手,不卑不亢。
李疤子和周通学着他的样子,也笨拙地行了一礼。周通大约是头一次行这种文绉绉的礼,浑身不自在,肩膀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新换上的衣衫,袖子处竟被他贲起的肌肉给撑裂了。他老脸一红,连忙把手缩了回去,惹得身后人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林如海的嘴角,似乎也牵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看着陈默,眼神锐利如刀:“冯县令说,你是黑风寨的匪首,聚众闹事,意图谋反。你,认还是不认?”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认,就是自承匪寇之身,官府立刻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他拿下。不认,那就是欺瞒上官,罪加一等。
陈默笑了笑,朗声道:“回大人,我身后的李疤子、周通,以及他们手下的弟兄,过去确实是黑风寨的人,靠打家劫舍为生。这一点,我们从不否认。”
此言一出,连李疤子和周通都愣住了,不明白上仙为何要自曝其短。冯县令更是面露狂喜之色。
“但是,”陈默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如今已幡然醒悟,愿以一身力气,为过去犯下的罪孽赎罪。至于草民,不过是一介山野之人,见青阳百姓受苦,于心不忍,便带着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罢了。”
“善事?”林如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截断官河,私建造反,也算是善事?”
“大人此言差矣。”陈默摇了摇头,“我等所为,非是截断,而是疏导。非是私建,而是利民。冯大人只说我等截断河水,何曾告诉大人,我等为何要这么做?又何曾告诉大人,如今的清水河畔,是何等光景?”
他侧过身,对着林如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林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乏了。不如随草民去城外工地看一看,喝一碗热茶,也顺便亲眼瞧一瞧,草民做的,究竟是善事,还是恶事。到时,是杀是剐,草民绝无二话。”
他的态度,坦然到了极点。仿佛他邀请的不是一个随时能决定他生死的巡查使,而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
林-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为官多年,见过无数巧舌如簧的讼棍,也审过悍不畏死的江洋大盗,却从未见过像陈默这样的人。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矛盾感。既有书生的文雅,又有枭雄的胆魄,更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神秘。
“好。”林如海最终吐出了一个字。
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林大人,不可!”冯县令急了,“城外乃是贼巢,龙潭虎穴,您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
林如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有冯大人和这满城百姓在此,又有何险可涉?还是说,冯大人觉得,本官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冯县令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带路吧。”林如海对陈默道。
“大人请。”
陈默转身,在前方引路。李疤子和周通一左一右,护卫在他身侧。那数千名百姓,也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道路,然后又默默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林如海的几名护卫,紧张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紧紧跟在他身后。
冯县令与张师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和无奈。事已至此,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城而过,向着城外的清水河工地走去。
街道两旁的百姓,都探出头来,对着这支奇怪的队伍指指点点。他们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他们敬若神明的陈上仙。而他们名义上的父母官冯县令,却像个跟班一样,灰溜溜地坠在队伍中间。
民心向背,高下立判。
林如海走在路上,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睛,却在不停地观察着。
他问身旁的陈默:“你手下这上千人,每日吃喝,耗费巨大。粮食,从何而来?”
“从那些本该放粮,却囤积居奇,坐视百姓饿死的人手里,‘劝化’而来。”陈默的回答,轻描淡写。
林如海眼皮跳了一下。好一个“劝化”。这跟抢,有何区别?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
“修建如此大的工程,需要大笔银钱购买工具、材料。钱,又从何而来?”
“同样是‘劝化’而来。”陈默微微一笑,“青阳县有些大户,家财万贯,却为富不仁。草民只是帮他们,积一些功德罢了。”
林如海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看着陈默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无法无天。
“你身旁这两位,还有那些在工地上做工的汉子,皆是黑风寨的悍匪。你就不怕,他们狼子野心,有朝一日,反噬于你?”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陈默闻言,却笑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满脸紧张,努力想摆出“良民”姿态的李疤子和周通。
“大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过去为匪,是因为活不下去,没人给他们一条活路。如今,我给了他们饭吃,给了他们活干,更给了他们一样东西,是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
“哦?是什么?”林如海来了兴趣。
陈默停下脚步,指了指周围那些对他投来尊敬目光的百姓,又指了指前方那已经遥遥在望,如同巨龙般横卧在河道上的堤坝。
“是‘尊重’,和‘希望’。”
林如海沉默了。他看着陈默年轻的侧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波澜。
清水河工地,与其说是工地,不如说是一座正在拔地而起的城寨。
放眼望去,人声鼎沸,热火朝天。上千名民夫与近两百名原黑风寨的马匪混杂在一起,却毫无冲突。他们有的在河道中挖掘淤泥,有的在岸边奋力夯土,有的则推着独轮车,来回运送着石料。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汗水,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
在工地的另一侧,几十口大锅一字排开,蒸汽升腾,浓郁的肉香飘散在空气中。一群妇人正忙碌地熬煮着肉汤,准备给下工的男人们补充体力。
林如海站在高处,俯瞰着这片繁忙而有序的景象,眼中的震惊,已经无法掩饰。
他出身名门,又久在府衙任职,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朝廷也曾组织过大型的水利工程,动辄征调数万民夫。但那些官办的工程,是什么样子?是官吏层层盘剥,是民夫面黄肌瘦,是工地上死气沉沉,怨声载道。监工的鞭子和百姓的血泪,才是主旋律。
可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里没有监工的鞭子,只有那些前马匪们粗声大气的号子。
“那边那个瘦猴!没吃饭啊!夯土的石磙举高点!要是让老子发现你偷懒,晚上的红烧肉就别想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对着几个村民吼道。
那几个村民非但不怕,反而咧嘴一笑,嘿嘿应着,手上的力气更足了。
林如海注意到,那个吼人的汉子,虽然嗓门大,但自己也赤着膊,和村民们一起抬着沉重的石料,汗水浸湿了他背上狰狞的狼头纹身。
“这……这怎么可能?”一旁的张师爷,喃喃自语,脸色比纸还白。他想象中,陈默的工地,应该是戒备森严,百姓被强迫劳作的人间地狱。可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景象,让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冯县令更是浑身冰冷。他终于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了。他输的不是手段,不是武力,而是他根本不明白,陈默究竟是如何将一群刁民和悍匪,捏合成这样一股可怕的力量的。
“林大人,请看。”陈默的声音,将林如-海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他指着那座已经初具规模的堤坝,介绍道:“此堤坝,我们称之为‘功德堤’。全长三百六十丈,高三丈,底宽五丈,顶宽两丈。所用土石,皆经过三合土秘法混合,层层夯实。一旦建成,足以抵御百年一遇的洪水。”
林如海是懂行的。他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堤坝的墙体,又用脚跺了跺地面,感受着那份惊人的坚实。他越看,心中越是骇然。这堤坝的建造规格和工艺,甚至超过了府城的一些防御工事。
“如此浩大的工程,你们修了多久?”林如海沉声问道。
“从动工至今,不过十日。”陈默淡淡道。
“十日?!”林如海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失声惊呼。
十日,上千人,建成如此规模的堤坝雏形?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是朝廷最精锐的工兵营,也绝不可能有如此效率!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冯县令也尖叫起来,“他一定是在撒谎!林大人,这其中必有妖法!”
陈默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如海:“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随意找一名民夫询问。他们,便是最好的人证。”
林如海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劳作的百姓。他看到,那些人虽然疲惫,但精神饱满,干劲十足。这不像是被妖法控制的行尸走肉,倒像是……为了自己的家园而奋斗的战士。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指着堤坝后方,那片已经开始积水的巨大洼地:“你建这堤坝,截流河水,究竟想做什么?”
“回大人,不是截流,是蓄水。”陈默带着他,走上了堤坝的最高处。
站在这里,视野豁然开朗。只见堤坝之后,一个巨大的湖泊,正在缓缓形成。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蓝天白云。而在湖泊的另一侧,则是大片大片龟裂、荒芜的土地,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山脚下。
“大人请看。”陈默的手,划过一个巨大的弧度,囊括了那片荒地,“这里,是青阳县自前朝以来,便无人耕种的‘望天田’,足有近万顷。只因地势稍高,清水河之水无法灌溉,故而荒废了数百年。百姓们守着金饭碗,却只能饿肚子。”
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而我建此水库,便是要将这天上的无根之水,化为地上的有源之泉。只要再有五日,这水库便能蓄满。届时,开渠引水,这万顷荒地,将尽数化为良田!”
“万顷良田!”林如海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身为府尊幕僚,对治下各县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当然知道,青阳县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多地少,粮食常年不足。若是真能凭空多出万顷良田,那对于整个南阳府,乃至整个朝廷,都将是一份天大的功绩!
冯县令听到这话,也彻底傻眼了。他只看到了陈默截断河水,威胁到了下游的农田,却从未想过,陈默的图谋,竟然如此之大!他想的,只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权位。而人家想的,是改变整个青阳县的格局!
境界,天差地别!
“冯大人总说,我断了青阳县的龙脉。”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可他却不知,真正的龙脉,不在山,不在水,而在民心,在五谷!让百姓有饭吃,让天下得安康,这,才是最大的龙脉!”
“说得好!”
林如海的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赞叹。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老者,不知何时也走上了堤坝。老者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裤腿上还沾着泥点,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装着熬好的草药凉茶。
“王老丈。”陈默笑着打了声招呼。
来人,正是如今在功德堂负责日常事务的王五。他如今气色红润,精神矍铄,哪里还有半分当初乞丐头的落魄模样。
王五对着陈默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将茶桶放下,热情地招呼道:“各位官爷,走了这么远的路,都辛苦了。来,喝一碗我们工地上的‘功德茶’解解渴。这茶,可是陈上仙亲自配的方子,清热解暑,提神醒脑,灵得很呐!”
李疤子和周通立刻殷勤地上前,给林如海和他的护卫们一人盛了一碗。
林如海的护卫们有些警惕,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看着碗里清澈的茶汤,闻着那股淡淡的药香,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喝着茶水,满脸舒爽的民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茶水入口,一股清凉之意,瞬间从喉咙扩散到四肢百骸。旅途的疲惫,似乎都一扫而空。更奇特的是,他感觉自己的头脑,都变得清明了许多。
“好茶!”林如海由衷地赞叹道。
他心中疑窦更甚。这陈默,到底是什么来路?懂水利,会医术,能练兵,还深谙人心。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窝在青阳县这种穷乡僻壤?
就在此时,堤坝的地基深处,负责埋设玉石的王五手下,按照图纸,将最后一块温润的和田古玉,放入了预留的凹槽之中。
三百六十块蕴含着微弱灵气的玉石,沿着堤坝的走向,构成了一个玄奥的图案,悄然连接成了一个整体。
整个工地的人,都没有察觉到。
一股微不可察的,肉眼无法看见的能量波动,以堤坝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方圆数里之内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开始向着堤坝后方的水库,缓缓汇聚。
水库中的水,变得愈发清澈,水面之上,似乎氤氲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一阵带着水汽的微风,从湖面上吹来,拂过每个人的脸庞。
风中,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甘甜和清爽。
工地上那些汗流浃背的民夫们,被这风一吹,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消减了几分,精神为之一振。
“咦?今天的风,怎么这么舒服?”
“是啊,吸一口,感觉力气都回来了!”
林如海也感受到了这股奇特的风。他乃文修,虽无***力,但感知远比常人敏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风中,蕴含着一种让他身心都为之舒泰的奇异能量。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陈默的身上。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冯德才口中的“妖法”,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这“妖法”,不是用来害人的,而是用来……造福苍生的!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身后那座巍峨的堤坝,看着那片波光粼粼的未来之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需要剿灭的匪首,而是一个……足以改变整个南阳府格局的巨大变数。
他此行的目的,或许,需要重新考虑了。
微风拂过,带着湖水的清新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机。
林如海站在堤坝上,久久不语。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剧烈的风暴。作为知府的心腹,他见惯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也处理过无数棘手的案件。他自信能看透人心,洞悉利弊。可今天,在青阳县,在这个年轻的“上仙”面前,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经验和判断力,似乎都失灵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以***手段,拿下陈默及其党羽,稳定局势,再慢慢处置冯德才这个无能的县令,从而将青阳县的控制权,牢牢掌握在府衙手中。
可现在,他发现这个计划,根本行不通。
拿下陈默?看看他身后那数千名眼神狂热的百姓,看看那些已经将他视为神明的悍匪。强行抓捕,只会瞬间激起民变。到时候,别说稳定局势,整个青阳县恐怕会立刻陷入战火。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座“功德堤”,看到了那万顷即将被盘活的良田。
这是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的巨大功绩!
如果他毁了这一切,那他林如海,就是南阳府的罪人。可如果这份功绩,被他握在手中,那将是他平步青云的绝佳资本。
一念及此,林如海的心,开始变得火热。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早已面如死灰的冯县令身上。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冯德才。”
“下……下官在。”冯县令一个哆嗦,差点跪倒在地。
“你的奏报中说,陈默乃匪首,蛊惑人心,祸乱乡里,致使青阳民不聊生。”林如海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冯县令的心上,“可本官今日所见,却是万民同心,开万世之基业。本官所闻,是百姓对陈‘上仙’的交口称赞。本官所感,是此地盎然之生机。”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冯县令:“你倒是给本官解释一下,这其中的‘出入’,究竟在何处?”
“我……我……”冯县令汗如雨下,语无伦次,“大人,您别被他骗了!他……他都是装出来的!他这是在收买人心,图谋不轨啊!”
“图谋不轨?”林如海冷笑一声,“他图谋万顷良田,让百姓有饭吃,算不算不轨?他图谋修堤筑坝,让县城免遭水患,算不算不轨?冯德才,你身为青阳县令,食朝廷俸禄,牧养一方。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你视而不见,反而处处掣肘,甚至不惜捏造罪名,构陷忠良。你,该当何罪?!”
最后四个字,声色俱厉,如同炸雷。
冯县令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口中只剩下含糊不清的求饶声。
周围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无不拍手称快。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多年的县太爷,终于在他们面前,像一条死狗一样,倒下了。他们看向陈默和林如海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处理完冯德才,林如海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陈默身上。此刻,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复杂和凝重。
“陈先生,”他换了个称呼,语气也客气了许多,“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人请。”陈默知道,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开始。
两人走到堤坝的另一端,远离了人群。李疤子和周通紧张地想跟上来,被陈默用眼神制止了。
“陈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林如海开门见山,“你究竟是何人?所求为何?”
“我?”陈默笑了笑,迎着湖面吹来的风,“我只是个想安安静静修行的方外之人。所求的,不过是功德圆满,逍遥自在。”
“功德圆满?”林如海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闪烁,“先生这‘功德’,未免也太大了些。这水库,这良田,还有先生那神乎其技的医术……这些,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方外之人能拿得出来的。”
“或许,我本就不普通。”陈默的回答,模棱两可,却更添了几分神秘。
林如海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先生的本事,林某佩服。先生为青阳百姓所做的一切,林某也代府尊大人和全县百姓,谢过了。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先生如今虽有万民拥戴,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长此以往,于先生,于青阳,都未必是好事。”
陈默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林某,这里有一个提议。”林如海看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由我上报府尊大人,为你请功。朝廷可以敕封你一个官身——‘青阳县农田水利督造使’,从七品,专管此事。自此,你便是朝廷命官,你所做的一切,都将名正言顺。府衙还会拨下一批款项和物资,支持你的工程。”
这是招安。
陈默心中了然。这林如海,果然是个厉害角色。他没有选择对抗,而是选择了收编。一旦自己接受了这个官身,就等于被纳入了朝廷的体系,从此就要受到官府的节制和监视。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提议。”陈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是,不知林大人,可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林如海赞许地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条件自然是有的。”他也不再掩饰,“第一,黑风寨众人,必须全部登记在册,编入县中乡勇团练,由你统领,但也要受县衙和府衙的双重节制。”
“第二,也最最重要的一点。”林如-海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这万顷良田开出之后,所产出的粮食,除了留下足够全县百姓嚼用和来年耕种的份额外,其余的七成,必须作为‘***’,上缴府衙,由府尊大人统一调配。”
他特意加重了“***”二字。
陈默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知道,林如海看中的,根本不是普通的粮食。他看中的,是经过聚灵阵滋养后,蕴含着灵气的“灵谷”!
这东西,对普通人来说,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珍品。对林如海和他背后的那些达官贵人来说,更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至宝!
七成!这胃口,不可谓不大。
“林大人的算盘,打得真响。”陈默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陈先生,这不是算盘,是双赢。”林如海正色道,“你得到了名分和朝廷的支持,可以更安稳地做你想做的事。而府尊大人,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否则,你以为,府衙会容人一个不受控制的‘在世真仙’,盘踞在自己的治下吗?就算我今天同意,明天,来的可能就不是我这个巡查使,而是府城的五千大军了。”
这是阳谋。***裸的阴谋。他把所有的利弊,都摆在了台面上,让陈默自己选。
接受,就要被剥削,受节制。
不接手,立刻就要面临整个南阳府的***打击。
陈默沉默了。他看着远处那片充满希望的土地,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精明干练的官场老手。他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考验,来了。
他可以凭借自己现在的威望和实力,振臂一呼,和官府彻底撕破脸。但他没有把握能赢,而且,那必将是一场血战,青阳县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元气,会瞬间被打得粉碎。那些信任他的百姓,也会被卷入战火。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的目标,是安稳地刷功德,提升实力,不是当一个乱世枭雄。
“七成,太多了。”许久之后,陈默缓缓开口。
林如海心中一喜,知道有得谈。只要对方开始讨价还价,就说明他动心了。
“那依先生之见,几成合适?”
“三成。”陈默伸出三根手指,“我敬府尊大人三成。剩下的,我要用来做更多的事。比如,办学堂,让孩子们读书识字。比如,修路,让青阳的货物能运出去。再比如,养一支更强的兵,保护这片土地,不被其他的流寇和乱军侵扰。”
“三成?”林如海皱起了眉头,“太少了。”
“不少了。”陈默看着他,眼神变得深邃,“林大人,你要明白。这灵谷,只有我,能种得出来。这青阳县,也只有在我手里,才能是如今这个样子。杀鸡取卵,智者不为。留着我这只会下金蛋的鸡,源源不断地给府尊大人提供三成‘***’,远比一次性拿走七成,然后留下一片烂摊子,要划算得多。”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而且,我还可以保证,供给府衙的那三成,无论是品相,还是其中蕴含的‘精华’,都是最好的。大人觉得,这笔买卖,如何?”
林如海的瞳孔,骤然收缩。
陈默的最后一句话,点到了关键。他是在暗示,他有能力控制灵谷的品质!这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也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企图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
但他失败了。陈默的眼神,平静如渊,深不可测。
良久,林如海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他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笑容,“三成就三成!陈督造,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他伸出了手。
陈默也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一场决定了青阳县未来命运的交易,就在这清水河畔的堤坝上,悄然达成。
从此,青阳县的天,换了。不再是县太爷的天,也不再是朝廷的天,而是他陈默,和府衙之间,一种微妙平衡下的天。
而陈默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叮!与官府达成合作,成功将自身势力纳入官方体系,获得合法地位。功德值+5000!
叮!你的影响力已超出县级范围,对府级单位产生重要影响。称号青阳在世真仙进阶为南阳功德主!
南阳功德主:在此区域内,你的言行将对官、民两方产生巨大影响力,功德获取效率提升50%。你获得了调动部分官方资源的能力。
感受着体内再次暴涨的功德值,和那全新的称号,陈默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笔买卖,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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