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紀事二六一

無用學問助思考

文生

老根這一段時間對經濟學來了興趣。

前一段時間和老田談起貨币的“三個不可能”是不成立的，隻能是貨币政策自主權主導彙率和資本的運行方式，因爲放棄貨币自主權也是貨币政策自主的一種。進一步思考，很多國家之所以失去對彙率和資本的管控，一方面是政策失誤，如實行市場自由化；另一方面國家體量比較小，很多國家還不如一家跨國大企業的塊頭大，面對金融炒家無力應對；三是現行規則有利于金融資本運行，甚至金融危機時爲虎作伥，例如世行放貸時附帶很多條件，有的條件危及貸款國的主權。

現在經濟全球化，金融資本全球橫行，金融資本走的是貨币——貨币的獲得模式，最希望的就是彙率、貨币自由，這樣才能方便薅各國的羊毛，同時大力向世界推薦能對他們進行完全美論證和美麗包裝的經濟學家，這些經濟學家主張各國不要貨币政策自主權，實行彙率和資本自由才能發展經濟。

哲人說，要透過現實看理論的本質，說的太對了。

當年文憑熱時，老田也上過自修大學課，有一門課政治經濟學，雖說忘的差不多了，但主要概念還記着，所以對經濟學方面的論述還是能了解的。還無師自通的得出一個結論，國家可通過銀行管控各種經濟體，其時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以國有、集體企業爲主，各種民營企業還處于做小生意狀态。

上世紀八、九十年經濟學界的争論很熱鬧，人們大談外國的各種經濟學。傳統經濟學無力應付，隻能在政治正确上進行反駁，不能服人。

那時我們還非常窮，隻能去富國取經，但人家推薦的是歪經。也不能說是歪經，主要是人家的經濟學說是一家之言，隻不過販過來者認爲某一家之說可放之四海而甚準，進行無原則的吹捧，認爲人家富就是因爲經濟學好，我們拿來用就是了。

我們當時是立足現實問題，“不争論”，摸着石頭過河，實在高明。

但争論還是免不了的。

姓社姓資成爲最大争論點，也是最大難點。南方談話定性，計劃和市場都是手段，資本主義有計劃，社會主義有市場，這樣争論才少了點。

老田在看一本書，作者知青出身，以研究邏輯、神話成名的，半路出家研究政治學、經濟學，近年至力于揭露西方曆史造假，曾多次對主流觀念提出挑戰，頗有當年的“反潮流”精神。美國攻打伊拉克前，輿論主流說法是會打成持久戰，他說是一觸即潰，事實證明他說的對。其經濟理論多次透過現象看本質，得出與主流認識不一樣的結論，一是工業化方面，一個是經濟治理方面。

作者嘲笑争論雙方根本不懂經濟學，基本上是空對空，打嘴仗，不知道當時經濟學面對的現實是什麽。

經濟學面對的現實是如何實現工業化！

列甯将“新經濟政策”定義爲國家資本主義，毛澤東也将“新民主主義經濟政策”定義爲國家資本主義。

于是将姓“資”姓“社”之争，轉變到“資本主義”範疇之内的“國家資本主義”和“自由資本主義”之争。

“工業化”才是真正問題，無論“社會主義”， 還是“資本主義”，都是工業化運動的曆史工具。

蘇式的國家資本主義的實踐是失敗的。要考察現實的“資本主義國家”是不是照着他們吹捧的自由市場經濟摸式運行的。

現實的資本主義有兩種，一種導向國強民富，一種導向國弱民貧。這是兩條道路的選擇。道路的選擇決定國家興亡。

曆史上，資本主義産生于文藝複興時期意大利，興起于葡萄牙、西班牙、荷蘭，幾個世紀後才在英國與工業化“挂上鈎”，得以兇猛發展，英國成爲日不落帝國，随後一系資本主義國家出現，高峰在二戰後的美國。冷戰勝利後，美國實行去工業化。

現實中，資本主義國家也存在發達與落後、富裕與貧困的兩極分化，把資本主義等同于繁榮富強、等同于現代化，是不對的，抽象地談資本主義必然發達沒有意義。

真正有價值的問題是，中國應該學習借鑒哪種資本主義？

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其發展模式并不相同。

英、法、美式資本主義發展道路就不同于德、日資本主義。

英、法、美作爲先發國家，依托廣大殖民地市場或國内市場，實行自由市場經濟，從輕工業先行發展，帶動重工業發展。 德、日作爲後起國家，内外市場空間受限，必須實行國家主導戰略，通過産業政策扶持本國工業快速成長，優先發展重工業，并推動輕工業發展。

英、法、美的工業也不是完全依靠市場自發、自由成長起來的。英國從亨利七世起，幾個世紀一直锲而不舍地保護扶持本國工業和航海力量的發展，實行“重商主義”政策。法國有著名的“科爾貝爾時代”——以國家力量建立和推動工業發展。美國從十九世紀初到二十世紀初的一個世紀的時間裏堅定地奉行國家保護主義，實行美國式光榮“孤立主義”經濟。

今天，資本主義仍然分美英的盎格魯模式、歐陸的萊茵模式，還有日韓的世家親族資本主義模式。

盎格魯模式由壟斷金融機構實行宏觀控制；萊茵模式注重以社會政策管理市場經濟；日韓模式則是官産學研結合，金融、工業、商業一體化的家族财團主導經濟發展。

上世紀世紀八、九十年代，“曆史終結論”甚嚣塵上，新自由主義席卷天下，它宣稱：社會主義必然向資本主義轉軌，而資本主義隻有一種，即全面徹底的私有化、自由化、開放化。

今日成功的資本主義國家，沒有一種是徹底私有化、自由化、開放化、全面市場化的“理想資本主義”。相反，那些最貧窮落後的國家反倒最接近徹底私有化、自由化、開放化、全面市場化的。因此，新自由主義是忽悠人的理論。

各個社會主義國家在解放思想中，都進行過姓 “資”姓“社”之争。在蘇、東，姓“社”輸了，紛紛轉向。中國及時轉向不争論，埋頭實幹，走出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真正成功、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必然是國家給予有力的管理、引導和保護的經濟體制。作者何新認爲，這才是中國真正應該學習借鑒的“市場經濟體制”。

這樣，在中國，即是姓“資”贏了，中國也不能走 “完全私有化、自由化、開放化”的自由市場資本主義。

現實中資本主義國家多樣：少數發達和發展中資本主義國家，絕大多數是窮困的資本主義國家。社會主義國家已經一手可數出來了。

蘇聯解體之後，東歐許多原社會主義國家擁抱“理想資本主義”後，被外國資本一輪又一輪的收割，經濟到現在還沒緩過來。而這些國家原來的工業化程度比中國強的多。

誰能保證中國實行自由資本主義之後就一定是富裕發達？

中國最核心的問題在于要實現工業化、現代化，脫離這個核心問題，争論“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概念沒有意義。

必須有強大的國有企業，這爲蘇聯的發展所證實，一戰後到二戰前，短短二十多年，蘇聯從落後的農業國一路而爲強大的工業國。

發達國家除美國之外，很多發達國家還有大量的國有經濟，否則這些國家也就不會搞什麽“國退民進”的改革了。事實上資本主義國家也有大量的國有企業，例如英國的鐵路，工黨上台國有化，保守黨上台民營化，一會兒民退國進，一會兒國退民進。

作者主張搞新國家經濟主義，實行混合經濟體制。新國家經濟必須有強大的國有企業，特别是在現在條件下，工業化初起階段需要大量的國有企業，搞活國有企業在于市場環境和管理體制的改進。因此，作者至今仍堅持反對國有企業大面積破産的信念。現在，實行混合經濟體制，多種經濟體共同發展已是中國特色。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主流思路是強行闖關，以物價改革爲杠杆啓動金融和市場化的改革，而穩妥的主張是遏制通貨膨脹，擴大供給能力，收縮投資性貨币供給，以綜合平衡爲目标進行“治理整頓”。

當時匈牙利經濟學家科爾内的“短缺經濟學”理論正在中國經濟學界中風行一時。“短缺經濟學”理論認爲社會主義計劃經濟體制必然導緻物資短缺的匮乏經濟現象。

作者對此提出反論，并得出了自己的看法，對國家經濟決策的産生了重大影響，導緻了中國經濟運行方式的根本改變，成爲支持中國後來經濟高速發展的一個經濟學觀點。這個論點是逐步形成的。

在1988年發表的一組文論中，作者指出物價闖關、貨币政策放松正在引發通貨膨脹，以及市場部分商品的結構性不足。此時作者仍然接受當時普遍流行的“總需求大于總供給”說法。

但是1989-1990年間，很多企業産成品庫存發生嚴重的大量積壓，由此引發了衆多企業現金周轉困難和互相拖欠信用的所謂“三角債危機”。作者因此意識到，這實際上就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說的由于“商品内涵價值實現困難”而發生“實現”危機，是由于生産過剩引發的金融危機，是在市場經濟中經常周期性地發生的古典型經濟危機。

于是作者認爲，科爾内經濟理論所說的由于計劃存在瓶頸，造成了資源配置不良，而導緻“短缺經濟”的理論其實非常膚淺。“短缺經濟”是部分的結構性短缺，現實還存在生産能力過剩，這些過剩的生産能力生産的東西因爲過剩隻能庫存，由此導緻資金回籠和周轉困難，進而形成了危機。“生産報喜，庫存報滿，商業報憂，銀行報愁”就是其寫真。

于是得出了在當時是石破天驚的結論：社會主義也會因生産過剩産生經濟危機！之前也發生過，隻不過名字不一樣。

作者指出，生産過剩危機，包括兩層意義；其一是産成品庫存積壓導緻的過剩，即古典意義的生産過剩危機——例如因牛奶庫存過多，導緻奶品市場價格暴跌，于是生産商把大量牛奶傾倒水溝中之類。其二是生産能力過剩導緻的經濟結構性危機，隻能進行結構性改造，在資本主義社會，是一系列破産和重組，會導緻企業破産和工人失業等一系列社會問題。

作者認爲，解決生産過剩的主要辦法，有消極與積極的兩種思路。消極思路就是限産壓庫，積極的思路就是大力開拓國内外市場。

作者提出了對策和建議，一方面是限産壓庫，解決過剩産能，推動結構性改造。現在，“限産壓庫”經過多年的完善，形成是供給側結構改革措施：三去一降一補。進行平和而不是激烈的結構性改造。

另一方面是大力開拓海外市場，把中國的工業品推向全世界去。現在，中國已成爲貿易大國。

有趣的是，作者認識到了是這個危機同時也是金融危機，但沒有提出用金融辦法解決危機。後來作者也認識到了。當時的領導人在限産壓庫、鼓勵出口的同時，面對三角債，采用金融手段解決，即增加流動性，就是注入一筆啓動資金，然後相關企業進行連環式的還債而解套，減輕負擔進行生産。具體做法，經濟學家用講故事的辦法說清了：有一個旅遊的人到一個小鎮上，拿一千元訂金訂了旅館的房間後出去玩。他走後店主拿這一千元去肉店，給屠夫支付了欠的肉錢，屠夫去養牛場還了養牛人的牛錢，養牛人去飼料場還了飼料錢，飼料商去車行付清了司機的車錢，然後司機趕緊去旅店還了租房的錢，這樣一千元錢又回到店主手裏，這時遊客遊玩回來說房間不住了，于是店主把錢退給遊客。錢還是那個錢，甚至沒有消費，但在流動時間中，很多人債務都還清了，有利于繼續經營。現在，我國已能熟練用多種手段調控資金流動性，加、減準備金、利息、進行反周期操作……，在市場的大海中學會遊泳，在金融戰中學會打金融戰……

老田看到這裏，忽然想到目前也在打金融戰：輿論面對美國目前濫印美元對世界大放水，主流看法是，最後水會回流淹沒美國。老田想，現實結局是，美國可能比他國早點上岸，原因——

老田覺着結論靠譜，由此懷念在石林黑塔村當知青時在柿樹下讀經典著作以及讀經濟學的那一段時光，看似無用，實有大用，無用學問會打通思考之路，不人雲亦雲。 

羑河紀事系列均爲原創

2021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