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亦瑤愣了瞬後,将蘇延風領進屋倒了杯熱茶:“哥,難不成我出嫁了就不是蘇家的女兒了?”
聞言,蘇延風欲言又止。
蘇亦瑤目光平靜地坐下:“隻要我還姓蘇,我就永遠都是蘇家的女兒,你的妹妹。”
蘇延風微怔,隻得艱難地吞下嘴裏的話。
半晌,他歎了口氣:“我帶了些人參,一會兒讓蘭兒煎了,你看看你,比出嫁前消瘦多了。”
聽了這話,蘇亦瑤欣慰又心酸。
從小到大,給她最多關心的始終是蘇延風。
可想到自己大限将至,她眸底掠過絲懼意,孩子似的拉住蘇延風的手:“哥,若有空閑,多來看看我好不好?”
蘇延風面露憐色:“好。”
說話間,他卻想起蘇母那些刺耳傷人的話,還是決定要替蘇亦瑤找到親生父母,讓她真正的認祖歸宗。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蘇延風見蘇亦瑤面露倦色,才起身告辭。
蘇亦瑤站在院門外,遙望着早已空無一人的廊道,淚意泛濫。
她也曾想過自己到底是不是蘇家的女兒。
可思來想去,她都不敢肯定,更不願再想。
因爲她舍不得的,一直是這個對自己呵護備至的哥哥……
忽然間,蘇亦瑤臉色一白,轉頭吐出口鮮血。
蘭兒心一緊:“夫人……”
她無力地搖搖頭,欲回房卻見幾個丫鬟簇擁着傅思寒和煙兒朝這邊走來。
幾天的精心調養讓煙兒氣色好了許多,身姿窈窕如初。
蘇亦瑤斂去眼底澀意,跨進院裏:“關門吧。”
蘭兒點點頭,慢慢合上院門。
冬至後,蘇亦瑤的身體每況愈下,蘭兒看在眼記在心。
漸漸的,她哭的次數比主子還多。
大雪紛飛,後園一派枯枝殘葉。
蘇亦瑤望向遠方,怅然的心緒不由飄遠。
八年前,她與傅思寒也是在這樣的雪日相遇。
彼時他不是大将軍,而是一個先鋒。
依舊是凱旋回京,她跟着百姓看熱鬧,卻與那身騎赤馬的少年郎視線相撞。
一眼,便定了終身……
蘇亦瑤鼻尖一酸,忙收起思緒。
“雪天賞湖,姐姐好興緻。”
煙兒的聲音讓她一愣,轉眼望去,她人已經站到了身邊。
蘇亦瑤冷着臉:“左右無人,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戲。”
“上次的事,還是要多謝姐姐。”煙兒笑了笑。
蘇亦瑤不願與她多糾纏,轉身便要走,卻被她攔住。
煙兒看了眼園門,眼底掠過絲詭谲:“你說現在在将軍的心裏,到底是姐姐重要,還是我重要?”
蘇亦瑤蹙眉,可還沒等她反應,煙兒突然拽着她一同往湖裏跌去!
霎時,冰冷的湖水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刺在身上,疼痛和窒息感融進了血肉中。
耳畔,煙兒的喊救聲也仿佛被拉遠。
而尋聲趕來的傅思寒瞧着在水面上拍打求救的煙兒一驚,立刻跳入湖中。
渾濁湖水中,蘇亦瑤看見了那熟悉的身影奮力遊來。
她心一頓,就在她伸出手時,隻見傅思寒攬過她不遠處的煙兒,毅然轉身朝岸上遊去。
一瞬間,蘇亦瑤的心随着身體慢慢下墜,極緻的痛苦也漸漸變成了麻木……
第八章非要逼我恨你嗎
岸邊。
煙兒抱着傅思寒,梨花帶雨:“将軍,吓死我了……”
“沒事了,我在呢。”傅思寒攬着她,細聲安慰。
“你别怪姐姐,是我沒站穩……”
聽見煙兒這番無辜的話,傅思寒一震,蘇亦瑤?
他猛地轉過頭,湖面蕩着淺淺漣漪,一塊梅花絹帕随波飄着。
一瞬間,傅思寒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就要去救人。
煙兒卻死死拉住他的衣袖:“将軍,我怕……”
傅思寒眼底一片紅意:“放開!”
他一把抽出衣袖,縱身躍進湖中。
煙兒裹着丫鬟給的鬥篷,狠厲的目光死死盯着湖面。
沒一會兒,傅思寒便将不省人事的蘇亦瑤抱上了岸。
“亦瑤?亦瑤!”
他輕喚着,聲音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
傅思寒擡起頭,朝一衆丫鬟怒吼:“快去叫大夫!”
話落,蘇亦瑤突然吐出一口水,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她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冷……”
傅思寒心一緊,立刻抱着人朝落玉齋跑去。
聞訊趕來的蘭兒見狀吓了一跳,也急忙跟了上去。
煙兒看傅思寒全然忘了自己,一張我見猶憐的臉幾近扭曲。
早知道是這樣結果,她還不如不說,讓蘇亦瑤徹底淹死。
落玉齋。
傅思寒手忙腳亂地幫蘇亦瑤換了衣裳,蘭兒也端來了熱水。
他擰幹帕子,細細地擦着那張面無血色的臉,眼底盡是未褪的惶恐。
大夫也匆匆趕來,可在把脈時,逐漸清醒的蘇亦瑤怎麽也不肯伸出手。
無奈下,傅思寒隻能屏退他們。
他看着蘇亦瑤,面露疚色:“對不起,我沒有看見你也在水中。”
蘇亦瑤嗓音沙啞:“是沒看見,還是眼中早就沒了我?”
傅思寒頓口無言。
“如果我死了,你是愧,還是痛?”蘇亦瑤追問道。
“死”一字讓傅思寒緊皺起眉:“你推煙兒下水一事我還未追究,你倒先用死來激我?”
這句話讓蘇亦瑤頓感哀戚,他們夫妻之間的信任竟已脆弱的不堪一擊。
見她又不理人,傅思寒心底的擔憂散去,變成了絲絲不忿。
半晌後,幹脆轉身離去。
蘇亦瑤愣愣望着床幔,眼中漫起一層水霧。
終究,是回不到從前了……
大寒後,整個京城幾乎都沉浸在即将過新年的喜慶中。
蘇亦瑤的身子因爲落水更加孱弱。
她坐在榻上,呆愣地望着窗外。
大夫說她熬不過這個冬日,下個初春和傅思寒,她都看不到了吧?
蘇亦瑤剛想着,便聽一聲巨響,房門被人狠狠踢開。
一月不見的傅思寒跨進來,冷着臉将手裏的人參扔到她腳前:“你爲何屢教不改?”
蘇亦瑤目光一怔:“這是何意?”
“怪不得煙兒這幾日腹痛難忍,原來是你在她的藥裏摻了這麽個‘好東西’。”傅思寒諷刺道。
蘇亦瑤抑着心頭的鈍痛,啞聲問:“她出了事,你想到的惡人就是我嗎?”
“我問過管家,除了蘇延風給你帶的人參,府内沒人買過此物。”傅思寒看着她,語氣漸沉,“不過七年,你怎變得這麽狠毒?”
聞言,蘇亦瑤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一個怅然的笑容。
傅思寒眉目一擰:“你笑什麽?”
“我笑你能縱橫沙場,卻不能明辨是非。”蘇亦瑤嚅動着蒼白的唇,一字一句。
這話似是掀起了傅思寒的逆鱗,他臉色陰沉:“你幾次三番傷害煙兒,也配說明辨是非?”
蘇亦瑤一言不發。
見她沒有半點悔意,傅思寒怒火更甚:“是我太縱容了你,早在你害煙兒孩子時,我就該聽娘的勸告。”
他喚來丫鬟,字字如針:“去把蘇家的人叫來,将軍府伺候不了他們家賢良淑德的小姐。”
蘇亦瑤試圖解釋:“我從未害過煙兒和她的孩子。”
傅思寒卻脫口而出:“到如今了你還狡辯,你分明是嫉恨煙兒有孕!”
這話猶如刀子劃過蘇亦瑤的心,劇痛中生了絲不甘:“你負我在先,又與她珠胎暗結,如今無兒無女也是你的報應!”
“放肆!”
一聲怒喝伴随着臉頰火辣辣的疼痛讓蘇亦瑤踉跄了幾步。
她望着七年來從未打過自己的傅思寒,眼眶漸紅。
傅思寒眸中惱意翻滾:“我當初就不該娶你這麽個妒婦!”
蘇亦瑤心一刺,突然道:“你既後悔,那我們便和離。”
傅思寒先是一怔,凸起的青筋覆在緊攥的手背上:“你的德行也隻配一封休書!”
說完,他轉身離去。
蘇亦瑤僵在原地,待那身影遠去,她強撐着追了出去。
“傅思寒,你非要逼我恨你嗎?”她一字字問。
傅思寒腳步停滞了瞬,終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飛雪漫天,寒風似刀。
蘇亦瑤踩着厚厚的雪朝院子走去。
血順着她的嘴角一滴滴落下,在銀白的雪上綻出朵朵紅梅。
回房後,蘇亦瑤喚來蘭兒,坐到鏡前擦淨殘血:“母親一會就要來了,替我梳妝吧。”
蘭兒替蘇亦瑤绾着發,幾次都想開口,卻終是緘默。
待梳妝完,蘇亦瑤又命她去取來筆墨,顫抖着手在紙上寫下“休書”二字。
寥寥幾句,如刀斬斷了兩人的紅線。
半柱香後,她才放下筆,剛把休書壓在燭台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
蘇亦瑤轉頭望去,來人并非蘇母,而是滿身風雪的蘇延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