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宋家不曾給你送襖嗎?」
沈歸遲說:「我是在宋府借住,不是來打秋風的。我自己的衣裳再難堪,也受不了這樣的施舍。」
我咬了牙,前塵舊事一同湧上心頭,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裝什麽清高?誰有空沒事羞辱你那兩分尊嚴?你怎麽這麽把自己當回事,是不是隻有宋盈親手縫了襖送到你手上,你才高興說這才是看得起你?宋家不曾對不起你。」
我說:「沈歸遲,尊嚴是自己給的,不是别人施舍的,你要是真覺得收了心裏不甯,那好,也不是白送的,當作你欠我的。」
他被我推着罵,也不曾動怒,把我推他的手扣住,貼着他的心口,他垂下了眼瞧我,「宋雁書,你很讨厭我。」
我說,沒有。
我不讨厭他。我恨他。我恨我那樣炙熱的喜歡,被放在冰雪之中覆蓋。沈歸遲卻突然解釋道:「我沒收她的藥,也不曾和她來往。」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說的是宋盈。
他平靜地說:「我不喜歡她那樣的,宋雁書。」
我訝異地擡眼看他,卻收回自己的手,我搖了搖頭說:「這不關我的事。婚總是要退的。」
沈歸遲退半步,越發顯出我和他的不同來,我的白狐裘和他一身破落是這樣格格不入,他輕賤地笑了一聲,像是自尋羞辱,一字落下似有千鈞,他說:「好。」
這婚終究是退了,母親把那紙婚書親自交到我的手上,薄薄的一張,因着年歲有些久,尚且有些舊了,不過保存得很用心,聽說沈歸遲趕來上京時,那樣破落也把這婚書護在心頭。
我翻來覆去看了許久,叫小眠搬來炭盆,毫不留戀地放進去燒了,那紙婚書便這般蜷縮起來,一點點成了灰燼。
小眠比我瞧着還松快,在她眼裏我是千好萬好,一個沈歸遲是萬萬配不上的。她卻突然「咦」一聲,讷讷道:「小姐,你怎麽落淚了?」
我也訝異,伸手一碰,卻是有一滴淚落下來了。我笑道:「這炭盆煙太大了,熏着了。」
她趕忙移走了炭盆,回來的時候卻又認認真真地看着我說:「小姐,我也不知道怎麽了,第一眼見到那沈家的郎君,就不喜歡他,連他答應退婚的模樣,都那麽讨人厭。像是前輩子和我們結下多大的仇一樣。他那樣的人,喜歡誰,大約就要誰不如意。」
我微笑着聽,心裏卻有些怅然。我怎麽會沒有恨呢,可是現在的沈歸遲,什麽都還沒有做,萬般情緒,我都隻能忍卻下去,如今這婚書了結,從一開始就把這段孽緣掐斷,沒有什麽比這樣更好的做法了。
小眠話頭一轉,她說:「不過我看,小王爺就很好啊。喜歡他的女子要從這裏排到金陵去呢。」
我瞪大眼,故作驚訝道:「你怎麽一口一個嫁娶,莫不是你想嫁人了。」小眠聽了難免羞臊,轉過頭不理我了。
隻是宋家退親一事,到底難聽,知道不知道的都要罵一句宋家薄情,父親爲表歉意,賠禮備得十分豐厚,又兼有其他利處,可沈歸遲脊梁直,分文不要,而且自請離府。
他離府的時候,我曾去見過他一面。
我問:「你去哪?」
我料想他該是對我十分不耐煩,卻出奇地回答了我:「父親舊友所遺下的一處舊宅。」
我應了聲,也沒想出更多的話回他,他卻輕聲問:「婚書呢?」
我笑道:「燒了。」
他唇角扯開一個輕蔑的弧度,我卻突然想再問一句,我叫他:「沈歸遲。」
這大約是我第一次這樣喚他,他也微怔,我問:「你若有朝一日娶得心愛女子,她也歡喜你,新婚之夜,你會掀開她的蓋頭,挽起她的面簾嗎?」
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沒頭沒腦的,可是很好回答,沈歸遲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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