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丫頭叫扶渠,是伺候鳳夕瑤起居的貼身丫鬟。但現在主仆倆過得十分潦倒落魄,都住到了山上的寺廟裏。
聽說鳳夕瑤生了一場大病,久病未愈,家裏嬸母就做主擡她來寺廟裏靜養,說是得佛主保佑,說不定能夠痊愈。
又聽說鳳夕瑤生的這場大病,是源于冬日裏掉進了冰窟窿。
她是怎麽掉進冰窟窿的呢,哦,原來是爲了救她的妹妹琬兒,後來被妹妹踩着頭自個爬出了冰窟窿,而她卻因此沉下水裏,險些一命嗚呼。
本來再次醒來是記不得這些的,可一經扶渠提起,鳳夕瑤又隐隐綽綽感覺好似是有這麽一回事。
寺廟裏清靜,耳朵正常的人可以聽見前堂傳來的木魚聲。可鳳夕瑤她耳朵不正常啊,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陳年留下的耳疾還是落下水時被水震壞了耳膜在作怪。
總之扶渠要是想和她交流,必須大聲點說話。
于是前堂敲木魚的和尚師傅們,便能聽見後院傳來的扶渠義憤填膺的話語,如倒黃豆一般把家門醜事倒個幹淨。
佛堂裏的和尚手裏的木魚敲着敲着就停了下來,不知不覺被那大嗓門的說話聲給吸引了去。等回過神來,手裏的木魚聲繼續,嘴上連道兩聲“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小姐,四小姐心懷鬼胎的!她把小姐往水下拖,硬是踩着小姐爬出來,出來以後她又坐在塘邊不出聲不喊人,眼睜睜看着小姐在水裏掙紮,那分明是想要害死小姐的!”
扶渠一邊說一邊抹眼淚,“奴婢差點就再也見不到小姐了!”
“還有那個楚氏,趁着侯爺軍務繁忙不在家,竟然把小姐發落到這寺廟裏來,說什麽佛堂清靜利于靜養,後面就再也不管不問,别說送什麽湯藥補品了,連多兩個仆人都不許帶!她分明也是想讓小姐自生自滅了的!”
鳳夕瑤聽了許久都不出聲,扶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神色莫測地看着扶渠,開口問:“你剛剛說,四小姐叫什麽?”
扶渠不明所以道:“叫鳳琬啊,小姐平時都叫她琬兒。小姐你是不是沒抓住重點啊,她叫什麽不重要啊,重要的是她想害死你啊!”
話一出口,扶渠自己也意識到了不對,又問:“小姐……你怎麽會不記得四小姐叫什麽名兒呢……”
鳳夕瑤失神地念了一遍:“琬兒,鳳琬是麽。”
她垂着頭,看着自己細細嫩嫩的雙手,又看了看自己稚嫩的身體,良久她笑道:“可能是病了這麽一場,從前的事我都不太記得了啊。不過也不礙事,活過來了就好。”
扶渠說,她前不久才剛剛滿十五歲。這副身子骨還沒長開,所以一切都還是稚嫩青澀的模樣。
鳳夕瑤意識到,上蒼憐憫,讓她又重生了。而且是重生回到了十年前,她還沒有進京,也還沒有被害的時候。
小時候的記憶已然十分模糊了,唯有剩下前世在大魏皇宮裏日日受折磨的十年,宛如刻進了她的腦子裏一般,就是到了下輩子投胎也忘不掉。
她又活了啊,怎麽能不笑呢。不僅要笑,而且她還要笑到最後。
想想,還是我弄死她們好了
鳳夕瑤性情有所改變,主要是她看得開。
但凡是經曆過前世那場浩劫變故以後,重活一世,她還有什麽是看不開的呢。
這心頭一松,身子自然也跟着一日日恢複起來了。
鳳夕瑤的耳疾時好時壞。
起初扶渠摸不到準頭,突然在鳳夕瑤耳邊嚎一嗓子,吓得鳳夕瑤一連摔碎了幾隻藥碗。
鳳夕瑤閉了閉眼,歎氣道:“那麽大聲做什麽,我聽得見。”
下一次扶渠就細聲細氣地跟她說了一通,鳳夕瑤又擡頭瞅她,道:“你欺負我耳背啊?”
扶渠撓了撓頭,大概清楚她家小姐的耳朵是時而靈光時而不靈的。後來跟鳳夕瑤說話時,就先細聲細氣地說一句,她若沒反應,再嚎一嗓子。
每天扶渠就要在鳳夕瑤耳邊碎碎念一番:
“小姐啊,奴婢知道你不跟四小姐争啊搶啊,大爺早年間去了,你是念在那楚氏和四小姐可憐,才對她們格外好。可她們壓根就不是知恩圖報的貨,騎到小姐頭上不說,現在是想害小姐的命啊!
“小姐就打算一直住在這寺裏嗎?等侯爺回來,小姐一定要到侯爺面前拆穿她們的狠毒心腸才是!
“小姐想好怎麽怎麽辦了嗎,要不要奴婢去買兩個小人回來,給她們紮小人兒啊?”
鳳夕瑤看着扶渠認真明亮的雙眼,哭笑不得道:“這紮小人兒要是有用,想要誰死誰就能死的話,還要官府幹什麽,這世道不早亂做一團了。”
扶渠執着道:“眼下可不就時興紮小人兒麽,要是紮得她有個頭疼腦熱的,可不就奏效了。”
鳳夕瑤笑着搖搖頭,道:“你與我說說,楚氏和琬兒的事。”
原來早年間威遠侯還有一位兄弟,隻不過去得早。那楚氏是鳳夕瑤的嬸母,也就是威遠侯兄弟那一房的。
楚氏膝下有一個兒子,便是鳳夕瑤的堂兄,叫鳳放。
而琬兒是大房妾室生的女兒,一直由楚氏撫養。大爺以前是跟着威遠侯一起打仗的,他死後,楚氏便帶着一兒一女相依爲命。
威遠侯顧念着孤兒寡母,兄弟又尚未分家,便還一大家人居在一處,又對他們格外照顧些。
鳳夕瑤明事理,從不與楚氏及琬兒起争執,處處也都顧念着她們。
隻是如今不知恩圖報也就罷了,卻處處蹬鼻子上臉。
鳳夕瑤雖然記不得以前的事了,可對這樣的處境也絲毫不覺得陌生。琬兒對她的恨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日積月累來的,她也好奇那得有多深的恨才能在前世那樣狠心地害她,毀掉鳳家、毀掉她的一生。
前世鳳夕瑤就算心裏有幾絲明白,大抵也是希望姐妹和睦,不多做計較的。
如今想來,造成那樣的結果,又怎會沒有她的錯呢。她簡直是錯得離譜。
有的人不是你對她好,她就會對你好。相反的,她隻會越來越肆無忌憚。
所以鳳夕瑤最大的錯就是錯在把琬兒當妹妹,一心對她好。
琬兒還是從前的琬兒,可鳳夕瑤已經不是從前的鳳夕瑤了。
鳳夕瑤坐在寺廟前的台階上,支着下巴,眯着眼想着什麽。
扶渠還在從旁苦勸:“小姐不能再忍讓下去了,小姐就是再不争不搶,也不能讓她們……”
鳳夕瑤收回眼神,落在義憤填膺的扶渠臉上,笑了笑道:“誰說我不争不搶了?”
扶渠瞪了瞪眼兒,繼而紅了紅眼圈兒,道:“以前不論奴婢怎麽說,小姐就是不聽勸的……現在怎麽突然想通了……”
“我不弄死她們,她們就要來弄死我。”鳳夕瑤幽幽道,“想想,還是我弄死她們好了。”
山裏的雪光映不透鳳夕瑤略顯幽深而清冷的眼,扶渠看得一哽一哽的。她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小姐醒來以後,就和以前大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