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前,崔夫人給崔苒準備了大筆銀錢,留着她在宮内打點。

  都水使雖是當朝四品,卻掌管各地河渠治理,委實算是油水頗多的衙門,而崔苒的母親亦出自勳貴門庭,娘家勢力不容小觑。

  崔苒自己也帶了兩個靈巧細緻的丫鬟進宮,吩咐丫鬟含朱給餘嫆塞了一對翡翠镯子。

  餘嫆在太後身邊見慣了好東西,可也瞧得出這翡翠镯子成色極好。

  拿人錢财自要□□,餘嫆便提醒她道:“陛下不喜歡木芙蓉香,也曾因此訓斥過姜美人,姑娘若是想讨陛下歡心,還是素淨一些爲好。”

  崔苒一時啞然,面上有些挂不住,反應過來之後立即向餘嫆道了謝。

  餘嫆不提醒,崔苒根本想不到這一茬,隻以爲進宮來樣樣都要用最好的,她身上用的香便是西域的珍品,千金難得,沒想到竟險些行差踏錯。

  餘嫆走後,崔苒便讓下人在殿内點了明燈。

  她在宮外時便遣人打聽傅臻的喜好,知道他不喜黑暗的環境,玉照宮從來都是燈火灼然。

  這是什麽癖好她也不願深究,隻讓人點了燈提前适應,否則晚間侍寝輾轉難眠,傅臻定然不喜。

  當然,有人問起時,崔苒的丫鬟對外隻稱主子習慣掌燈看書,連就寝也必要留着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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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便同傅臻有了共同的習慣,下人議論起來,兩人也算登對。

  半晌,崔苒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宮監回來,道:“陛下方才醒了,膳房正在準備晚膳,主子不若現在過去瞧瞧陛下的傷情?”

  崔苒早已沐浴更衣,并将身上濃郁的西域香換成了清淡幽雅的木蘭香。

  雖要學人的乖順,可崔苒也有自己的驕傲,聽聞姜美人常穿淺色衣裙,崔苒便換了一身秾麗的靛青色長裙,紅梅爲钿,明月珠爲珰,全身的紋飾皆以金線繡成,上綴數百顆圓潤精緻的東珠,走起路來環佩玎珰,足見繡娘心思之靈巧。

  這個顔色十分貴氣,一般人撐不起來。崔苒本就生得唇紅眉翠,無比嬌豔,穿一身靛青更顯得華麗端莊。

  兩個丫鬟站在她身後,看得眼睛發直:“主子容貌豔麗無雙,便是巫山神女站在身邊,也要被您搶了風頭去!那個姜美人,哪裏敢同您叫闆?得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才是。”

  崔苒彎唇笑道:“就你們會說話。”

  流華殿到玉照宮,宮道上一路的目光落在這堆金砌玉的靛藍色身影,就連步伐匆忙的宮人也忍不住駐足,在聽人私下裏議論這是太後的侄女時,宮人便露出一臉恍然的表情,仿佛崔氏的千金就本該如此。

  崔苒自小雖受到過不少贊譽,可在族中姊妹身邊總是多多少少矮了一截,像今日這般昂首走在晉宮之中,還是頭一回。

  旁人越是瞧她,崔苒便愈發擡高脖頸,一雙明眸正視着前方,半個眼神都不願施舍出去。

  傍晚的天像染缸裏打翻的廢棄染料,将玉照宮籠罩在一片高闊無極的蒼茫之中,朔風嗚咽橫流,檐角的鸱吻口闊噪粗,幾欲吞毀一切。

  盡管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可一到玉照宮門前,崔苒每向前走一步,她身上的光環都好似黯淡一分,步伐更是莫名地沉重一分。

  玉宇森寒,日久年深的帝王之氣凜冽而沉凝,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汪順然靠在石柱旁眯着眼睛,雙手攏于袖中,遠遠就看到漢白玉石階上一行三人緩步走來,前頭一個錦衣華服,穿得跟花孔雀似的,後兩人一左一右皆提着食盒,提着裙擺一步步拾級而上。

  好不容易歇會神,此刻卻又不得不去應付,汪順然無奈地歎了口氣,躬身上去施禮:“崔二姑娘。”

  崔苒亦恭敬地回禮,她無需解釋什麽,爲何入宮、入宮作甚,汪順然該知曉的都已經知曉。

  崔苒微微側過身,指着丫鬟手中的食盒笑道:“這是四時坊的點心,今晨剛送到府上的,想着上安的公子姑娘們都愛吃,我便帶了些進宮給陛下嘗嘗。”

  汪順然訝異了一順,随即恢複了笑容:“姑娘有心了,奴才雖在深宮之中,卻也聽說過四時坊的糕點米名動京城,新鮮出爐的糖蒸酥酪、栗粉糕幾乎一掃而空,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啊!”

  汪順然樂呵呵地将四時坊誇了一通,将崔苒好生恭維一番,心卻道,心思再靈巧,那也要看對誰,枉你備下山珍海味,有些人就是油鹽不進呐。

  崔苒并不知道他的心思,隻覺得一通話說得心裏極爲舒坦。

  此前在府中,崔苒便四處打聽傅臻的喜好,崔夫人甚至找到了當年先帝還在時的禦廚,想要問問傅臻飲食上的喜好,可那禦廚想了許久,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告訴她們:“送去東宮的膳食都是按照規制來的,倒是沒見什麽忌口,不過陛下喜食清淡,過甜過酸過辣皆不可。”

  這都是廢話,上安人飲食普遍清淡,十之都不喜重口。

  這兩個丫鬟手裏提的東西看似普通,卻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昨兒夜裏就遣了四個小厮去門外排隊,一直等到今晨卯時才得了這些。

  汪順然是玉照宮的總管太監,傅臻貼身的人,他點了頭,自然不會出錯。

  崔苒往殿内瞧了一眼道:“陛下可醒了?”

  汪順然心下暗諷,才到宮中半日就在玉照宮安了雙眼睛,若不是早早得知傅臻醒來,她又怎會專挑這個好時候來。

  汪順然笑了笑,薄露遺憾道:“陛下适才的确醒了一次,可太醫針灸過後又歇下了,姑娘來得可不湊巧啊。”

  趕客之意,崔苒并非聽不出來,可若是盛裝而來卻連傅臻的面也見不着,未免叫人笑話,日後恐怕也難以在宮中立威。

  何況,那女子不過是個有今朝沒明日的藥人,崔苒還聽下人說,她夜夜都被皇帝發狠對待,脖子上全是傷痕。

  若當真寵愛,又怎會折磨至此?

  崔苒心中雖不悅,情緒也半點不顯,柔聲道:“無妨的,伯父與姑母命我入宮,原本就是照顧陛下的,陛下何時醒來,我便等他到何時。”

  汪順然望着暗淡的天色,歎了口氣道:“陛下的身子想必姑娘也是知曉一二的,這一歇又不知到什麽時候,廊下風大,姑娘莫要凍傷了身子,還是先回吧。”

  崔苒的目光溫順也執拗,還是搖了搖頭,正要說話,殿内忽然傳出“啊”的一聲女子驚呼。

  帶着慌張的軟糯與輕盈,簡直如芒刺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