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阿姨這兒,他就被治得服服貼貼了。

劉阿姨可真有本事。

讓我沒想到的是,更有本事的還在後頭。

國慶長假的時候我回了家,好不容易把笨重的行李箱拎上四樓,結果發現門鎖被換成了指紋鎖。

指紋鎖有三種打開方式:一種是輸指紋,一種是輸密碼,還有一種是拿鑰匙打開。

當然了,我既沒指紋,也沒密碼,更沒鑰匙。

我看了指紋鎖半天,打電話問我爸:你們換鎖了,我進不去家。你回來給我開門吧,或者,你把密碼告訴我。

我爸說:密碼?密碼是你劉阿姨設置的,我不知道啊。我正開會呢,我讓你劉阿姨給你開門啊。

沒辦法,我就在門口等着。期間對門的鄰居回來了,知道我家換鎖卻不肯告訴我密碼之後,鄰居奶奶一撇嘴:你這個爸啊,啧。

眼看快到飯點兒了,奶奶回家去做飯了,臨走前問我要不要去她家坐坐。

我婉拒了,怕劉阿姨回來找不見我擔心。

我繼續在門口等,等了快兩個小時。餓得不行了,期間給劉阿姨發了好幾條微信、打了兩個電話,統統都石沉大海。

我一咬牙拎起行李箱往樓下走,走到樓棟拐角處,聽見了劉阿姨的聲音:最後一口炸排骨了,你快吃了,别讓趙媛媛看見。她都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了,估計餓得夠嗆。

然後是張雅含糊不清的聲音:知道了知道了。剛才不是讓你買大份的,我跟她分着吃,你買了我就不用背着她吃了,誰讓你這麽小氣不肯買。

劉阿姨笑了笑,說:傻丫頭,你跟趙媛媛可不一樣,她家裏好幾套房呢。媽媽這是在爲你打算呀,省下來的錢以後都給你做嫁妝,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人。

張雅害羞道:你說這個幹嘛呀,我離嫁人還早着呢!

我聽這話已經懵了,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直直地撞上了正往這邊走的她們母女倆。

張雅看見我,有點兒尴尬,把手裏的包裝袋往身後藏。

劉阿姨也一愣,但很快她就若無其事地過來攬我肩膀,笑着說:媛媛,阿姨今天接小雅放學,回晚了,不好意思啊。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
拿着鍋鏟張雅趙媛媛無彈窗閱讀

我不冷不熱的态度讓她臉上的笑容一僵,我能感覺到,她的眼神已經冷下來了,不着痕迹地跟我拉開了距離。

但下一秒,她就親熱地掰開我的手、拎起我的行李箱,動作之快,幾乎可以用搶奪來形容。

我吓了一跳,問:你幹什麽啊?!

然後,我聽見了我爸的大嗓門:媛媛,怎麽跟阿姨說話呢?真沒禮貌!

劉阿姨還勸他:哎呀,媛媛還是個孩子,你别跟她置氣。

哦,原來她是看見我爸來了,就假惺惺地幫我拎行李箱,順便離間一把。

想明白了以後,我反而覺得有點兒好笑。

這是什麽初中生的手段嗎?真沒勁。

晚飯果然還是我爸做的。他一進家門就鑽進了廚房,表示要給我做頓好吃的接風洗塵。

小老頭兒這是在哄我,彌補剛才吼我的那一嗓子。

我不置可否,拖着行李箱進卧室去了。

一推開門,我傻眼了。

我的房間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

這迪士尼公主的床單、這偶像男團的海報、這莫名其妙的粉色流蘇,到底是誰弄進我房間的?!

劉阿姨和張雅不知何時也跟了進來。

我克制地說:阿姨,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是不是來我房間了?我不喜歡别人動我東西,以後别進我房間。

劉阿姨隻是笑一笑,不緊不慢地說:媛媛,你又不常在家,空着也是空着。你爸說了,這間房給小雅做卧室。她現在是學習的關鍵時期,需要采光好一點兒、大一點兒的空間,好讀書寫字。

我問:那我睡哪兒呢?

劉阿姨笑眯眯地說:你睡書房呀,書房我都給你打理好了。

我去書房一看,床鋪是挺整齊,但裝着我和媽媽合照的相框,上面的玻璃竟然裂開了好長的一條縫隙,整個模糊了媽媽的臉龐。

還有我高中時期跟好朋友寫的那些信,從前被我珍而重之地收在精美的匣子裏,現在卻這麽随意地散了一抽屜。

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被拆開的新鮮痕迹。

這就是給我打理好了的書房?!

如果說原本我還能再忍忍的話,那麽在看見相框玻璃裂縫的那一刻,我忍不下去了。

我握着相框,大步地走到她們母女倆面前,冷冷地說:這是我家,這是我的房間,沒經過我的許可,誰讓你們動我的東西了?

面對我的惱火,張雅顯然有點兒慌張,悄悄地離開了房間。

但劉阿姨依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媛媛,你連你爸的話都不聽了?

我徹底怒了:你算老幾?

她也不惱,說:媛媛,阿姨知道你對我有意見,你接受不了爸爸再婚的事實。但是你爸今年 50 多歲了,需要有個人照顧。做孩子的,不能這麽自私,要多體諒體諒他。

明明是她們未經許可就搶占了我的房間、砸壞了我的相框,但她這一番話,反而顯得是我不懂事。

好個劉阿姨,好一張颠倒黑白的嘴!

我正要争辯,就看見我爸進來了。他滑稽地系着圍裙,臉色陰得要滴水。

他身後跟着張雅,呵!小告密者。

爸,她們未經我許可就……我正要給他看相框,卻結結實實地挨了他的一巴掌。

然後他怒吼:趙媛媛我就是這麽教你的嗎?自私自利,絲毫不懂得體貼别人,整天就知道大呼小叫,眼裏還有沒有長輩了?!

淚水幾乎是立刻就從眼裏湧了出來。

不是因爲有多疼,而是我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從小到大沒有動過我一根指頭的男人,他變了。

他變得連聽我說一句話的耐心都沒了。

淚眼模糊中,我看見劉阿姨摟着張雅,母女倆躲在我爸身後,姿勢是楚楚可憐的,而臉上分明噙着得意的笑容。

我擦了把眼淚,什麽話也沒說,把相框裝進書包裏,拎過行李箱,沉默地繞開他們,往門口走去。

我爸追了出來:趙媛媛你玩什麽離家出走?今天你要是出去了,就别回來了!

我穿好鞋,在門口站定,笑了笑:家?你說這是我家嗎?那爲什麽直到現在,都沒人說讓我把指紋錄進門鎖呢?

我爸聽懂了我的意思,明顯停頓了片刻,語氣也不似剛才暴躁:媛媛,你……

我太失望了,眼淚又不争氣地掉了下來:爸,從我回家開始,你有耐心聽我說過哪怕一句話嗎?

沒有,一直沒有。

他剛見到我就被劉阿姨支開切水果、切菜,好不容易逮住空當兒打算跟我聊天,又被劉阿姨岔開話題聊别的了。

那個屬于我的、寬和又耐心的爸爸,好像一瞬間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揮着鍋鏟憤怒又暴躁的男人——

他仍然在護着妻女,可惜被他保護的人,已經不再是我。

我用力地帶上了門,把這亂糟糟的一切關在了身後。

天黑得很快,家家戶戶都飄出了飯菜的香味。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和下班晚歸的人們擦肩而過。

他們的前方有一盞家的燈光在等候,而我,我的家已經不再像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