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送药的换了个面生的老嬷嬷。
药碗放下,她没像往常那样立刻退走,反而盯着我看,眼神浑浊,带着点探究,又有点说不清的怜悯。
“姑娘这身子骨……真是经得住熬。”她声音有些颤抖。
我端起药碗,没说话。
经得住?不过是死不了罢了。
老嬷嬷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王爷他……唉,也是个苦命人。
自打几年前在北境中了那奇毒,身子就不正常了。
宫里头的太医,江湖上的名手,试了不知多少法子,都压不住那毒。
这才……”
她没说完,目光落在我手里的药碗上,意思不言而喻。
我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北境奇毒?
这就是他四处搜罗“药引子”的原因?
碗里漆黑的药汁映出我毫无波澜的脸。
苦命人?他苦,被他灌药灌死的人,就不苦了么?
“这药,”我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今日的味道,似乎格外冲些。”
老嬷嬷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是……是新方子。王爷亲自改的。”
她飞快地低下头,“姑娘快喝了吧,凉了更苦。”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我看着那碗药。
气味确实更刺鼻了。
新方子?萧决亲自改的?看来这个“药罐子”,他暂时还算满意。
我仰头,再次把苦涩灌了下去。
无所谓。
毒药也好,解药也罢,对我来说,都是能让我暂时活下去的东西。
活下去,才有机会。
活下去,才有机会……做什么?
我盯着空了的碗底,黑漆漆的,像望不见底的深井。
乱葬岗的腐臭味似乎又飘了过来。
老刘头那十八道墨杠在眼前晃。
还有那只苍***冷的手。
活下去。总有那么一天。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像一记闷棍砸在后脑勺上。
宫里突然来了人,气势汹汹。
领头的内侍面白无须,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尖利地扫过王府正厅。
萧决坐在主位,脸色比平时更白几分,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压抑的寒意。
空气凝滞得像冻住的油。
“……陛下听闻王爷新得了一位佳人,恩宠非常。”
内侍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刀,“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太医束手。陛下念及王爷素来孝顺,特旨,请这位新晋的‘贵人’即刻入宫侍疾,为娘娘祈福。”
侍疾?祈福?
我站在厅侧不起眼的角落,像一件被暂时搁置的家具。
心脏却猛地一沉,像坠进了冰窟。
宫里的侍疾?那是活人能去的地方吗?尤其是顶着“药引子”身份的我。
去了,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皇后的病,需要多少“福气”去填?我就是那现成的祭品。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主位上的萧决。
他依旧端坐着,像一尊冰雕。
宽大的袖口下,那只苍白的手,指节微微绷紧。
他沉默着,厅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内侍脸上虚假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快要压垮一切时,萧决忽然抬眼。
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针,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估量器物价值的审视。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死寂的大厅里:
“她,是本王新立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