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笑聲 　　　　　　　　　　　　　　　　　武志強 　　我聽到笑聲了，那在黑暗中的笑聲，是你發出的嗎？哦，也是我心底裏發出的，那個時候我就疑心你就是我，我們是同一個人。 　　如今我在荒涼而僻靜的一角想起那笑聲，就像是有青草在黑暗中生了出來，感覺了那一股生長中清新的氣息，就像是我在草叢裏被你以往的笑聲裹纏了。 　　我在我的黑夜裏，我聽着我生命裏的笑聲，那笑聲能開出花來，那笑聲是火。我已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今夜裏能這樣笑出聲來，心裏真舒暢啊。夜是這樣的沉寂，但笑聲在安慰着我，我何曾願意自己就這樣堕落下去呢？隻是實在沒辦法而已，雖說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但我已經想不出什麽辦法了，在我身上，隻有一個死掉了的自己。我看着自己的屍衣已經披上，它不是黑色的，而是蒼白的，這蒼白的屍衣在黑夜裏很顯眼，像是在微風過處發着飄忽的白光，像是幽靈一般。我并不懼怕，因爲這是我自己，我守着自己，聽着發自黑暗中的笑聲，就像是一簇簇微暗的火，火舌在龐大的黑暗中搖曳着，落在我心頭，竟是往事一般的渺茫。 　　死去的人還能再複活嗎？被風吹滅了的火還能在風裏燃燒起來嗎？哪怕是微暗的火。往事是一張張的臉，故事由此開始，一個人的一生在時光中出現又消失。世界歸于了黑暗，隻有記憶的火苗偶然會竄起，就像今夜，那火苗燒着我了，我聽見那火裏有笑聲傳出了，吃吃的笑聲，在我耳邊響起。我是知道，我隻有走過我所走過的路才能走到這樣的今夜的，我所能看到的微火是别人所未必能看見的，我所能聽到的笑聲是别人未必就能聽到的，這一切應該是隻爲我生成的，是我自己的結果。那光明的天不屬于我，隻有這微暗的火是屬于我的。火的陰影落在我臉上，我聽見了火裏傳出的笑聲，吃吃的笑聲，就像是一位小女子的笑聲，這會是誰的笑聲呢？難道我曾經認識她嗎？我在這世界上隻來過一回，經曆了許多的事情，但忘卻的比經曆的還要多。我還知道，隻要不死，活着就還要經曆的。最初的時候我有過許多的目标，想讓自己好好活一回，後來就隻剩下了一個目标，再後來就連這最後一個目标都消失了，前方就隻有死亡在等着我了。感覺我并不曾熱愛過我的生命，感覺那生命紙一樣随時都要去的。這樣也好，因爲這是遲早的事，早來也好。 　　空氣潮濕寒冷，周圍的場景看去有一點荒涼，幹枯的樹葉鋪在地上，那是預備好對我的埋葬。我似乎聽到了有一陣細細碎碎的腳步聲走在了那落葉之上，我以目光去尋覓的時候，隻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飄過，我不知道那影子是誰，我已經死了，誰還會來看我呢？我已經忘卻了所有的人，難道還有人不曾忘卻我嗎？但我真的想不起來這個人會是誰，或許隻是一陣風吧，是風在走過，走在落葉上面。這一切不過隻是我的錯覺，我是這樣想這樣以爲的。 　　我忽然在雲層裏看到些月光了，慘白的月光從雲縫裏鑽出來，就撒在這一處庭院裏，那笑聲轉過牆角消失了，那個纖巧的身影不見了，就像是剛剛開着的花在我眼前凋謝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向她打聲招呼她就不見了。我在黑暗中似乎還聽到一點隐約的哭泣聲，這讓我變得有些不安，好像某些悲哀與不幸的發生就是我自己的緣故，我其實是想給人間歡樂的，結果走到今天，卻已經貢獻不出什麽歡樂了。這讓我變得意外的傷感。我是曾經希望的，但說到希望，我現在是隻有惘然的。 　　歲月中的我漸漸的變了，但請你相信我，我是沒有一點要傷害人的意思的，我隻會更善良。踩着這多年心情的落葉，腳底就開始沉重起來，那與青春有過的笑聲不免就遙遠了些，是的，我是願意想到青春的，但是我又不願意去想自己的青春，因爲那畢竟太久遠了，看起來就像是與自己無關的一件事，青春是一件舊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已顯小了，脫下來就丢掉了，不再提起，很少能想起了。 　　那黑暗中的笑聲響起來，其實隻不過是一些很低低的聲響，那不像是對着我笑，而是隻對着黑夜裏的一堵牆笑的，那吃吃的笑聲留在牆上了，又被今夜此刻的記憶喚醒了。活着的記憶是能走路的，死去的記憶能在空中飄。打開記憶的窗子，就能看到一輪凄涼的滿月，月的光輝照着寂靜的院子，讓那些死去的東西又在時光中一一的複活，但我一經死去就不能複活了，因爲在漫長的歲月中，生通向死，笑聲通向黑暗。 　　我的生命短暫而脆弱，我從沒想到要讓自己永恒，我隻是能看見自己在時光中的凋零，就像一片片掉落的花瓣，那吃吃的笑聲就是那将落的花瓣。事實是我看到那笑聲的消失了，我不能留住它，無法留住它。想到這裏。我的心有點冷，有點悲哀， 　　我失去了任何的進取心，我不像是在活着，生命的意義也喪失了。過往的經曆空乏而蒼白，喚不起我一點興趣。但是，還存在的是什麽呢？或許是有一種更大的喜悅淹沒了這喜悅。讓我看不到自己，因爲那不是我的喜悅，我的喜悅總是小的，就像這黑夜裏微暗的火，微微的發光、閃亮。更大的喜悅是黑暗，但我一時還看不見它。 　　沒事幹的時候，我就整日裏坐着，靠在椅子背上，看着這院子裏葉落，我不怕浪費時間，因爲時間對于我已經沒有用了，我不再想着我要在時間裏做成點什麽，隻要能看見虛空裏有樹葉落下來我就滿足了。我就有了一點點的喜悅。等到一地落葉的時候，我就會把葉子一片片的撿集成堆，然後劃一根火柴點燃它們，我看到落葉成堆火焰燃燒了起來。那個凄涼的夢就漸漸在火焰之中化爲了灰燼。我由此品嘗到了死亡灰色冰冷的滋味。我何曾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呢？何曾有我留下的足迹，我又何曾爲這世界留下什麽呢？時光流逝，一切都要消退，我等着我的消退，我等着聽到那黑暗中的笑聲，就像是一個告别。 　 　　我感到了内心的悲哀，這是夜晚，聽不到一聲鳥鳴。這是我最後思考的時刻，我轉身回首，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那其實就是一個人的告别，告别他對這世界的全部留戀和寄托。視線開始在黑暗中模糊，又聽到了那冷冷的笑，那笑刀子一樣紮在我心上疼痛。我熟悉的生命短暫而易逝。而我所不熟悉的萬物将長存。我察看了所有的地方，最後找到了自己的一塊死地，此地甚好，足以讓我安眠長息。我是這樣的渺小，一枚幹枯的落葉就可以覆蓋我。 　 　　在那最後寂靜的時光，我又聽到黑暗中的笑聲了，像是對我笑的，就是對我笑的，我很滿足，我很欣慰。生命就像黑夜裏一支微暗的火，就要熄滅了，但是終于又燃燒起來，又發出火光。因爲有那一支火光存在，我這一刻才存在。其他的一切都沉入黑暗，惟有它還亮着光，我醒着，我孤獨，我看見它，在這樣寂靜的夜裏，我隻有緊緊抓住它，像是抓住我的夢想，或許正因爲我的存在，這黑暗中的火光才具有了意義，這意義使我喜悅，讓我微笑，讓我在心底裏發出一串笑聲。 　　　　　　　　　　　　　　　　　　　　　　　　　　　　　　　　　　武志強 [ 本帖最後由 wzq3316 于 2014-2-11 18:10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