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放了寒假,一場大雪,就鋪天蓋地下了起來,将一個小山村蓋得嚴嚴實實。
小山村躺在厚厚的棉被下,不願醒來。
院子裏的公雞已經叫了三遍了,孩子們躺在暖暖的火炕上,就是不肯起來穿衣服,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窗戶玻璃上那厚厚的冰花,像是在觀賞一幅精美圖畫。沒放假時候,他們是沒有時間像這樣躺在溫暖的被窩裏,美滋滋地欣賞窗戶上的冰花的。每天天不亮,就早早起來,穿衣吃飯,披星戴月,在寒冷的山路上茶匆匆而行,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已經坐在教室裏學習了。
現在,放假了,他們終于可以懶在被窩裏,看着窗戶玻璃上那些美麗的冰花,聯想翩翩,大人也不會催促。在他們看來,冬天裏的窗戶玻璃,就是最爲神奇的畫闆。大自然那隻魔手,經過一夜的醞釀,在清晨醒來的時候,總會描畫出一幅幅美麗神奇的圖畫。每一幅畫面都不會相同,每一幅畫面的構思會讓你想象不到,每一幅畫面的精彩都會讓你驚訝癡迷。那種奇妙的組合,那種超乎想象的筆法,讓孩子們頗費心思。有的畫面飽滿厚重,像是筆觸縱橫的油畫;有的畫面飄逸,點點染染,一處濃墨,一處留白,氣韻生動而神魂皆佳,應該是國畫大師的手筆吧。一幅幅畫面,像是神話,卻又絕對的真實。
濃濃淡淡,深深淺淺,虛虛實實。有高山、有寒樹、有流水、有小路蜿蜒;有雪花在天空中美麗地飄,有小鹿在林間啃着青青草,有聖誕老人駕着雪橇在雪地裏唱着“鈴兒響叮當”。
孩子們一邊看着美麗神奇的冰花,一邊在想:這窗戶上的冰花,應該就是神筆馬良的傑作吧。
寒冷的空氣在家家戶戶的玻璃窗上盡情描畫,太陽有些不高興了,認爲厚厚的冰花遮擋了太陽的光芒。于是,一絲一絲的陽光過來,像充滿魔力的橡皮擦,一點一點擦拭着玻璃上美麗的冰花。先是試探着,小心翼翼地抹掉了圖案的一角,陽光就擠進去,将一縷明亮的光射在孩子的眼上,明晃晃的的,有些刺眼。躺在被窩裏的孩子伸出小手,遮擋那一縷強烈的陽光,這個時候,更多的陽光進來,屋子裏一片光明。再看窗子,玻璃上那些美麗的圖案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原來那些冰花一點點變薄,變暗,變成一片落花流水。
躺在溫暖的被窩裏的孩子,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看見晝夜變化幾乎一瞬間在窗戶玻璃上在完成,有些目瞪口呆。
強烈的陽光灑滿了屋子,窗台上兩盆盛開的仙客來,被陽光穿透,晶瑩着,現出一種唯美的質感。窗外傳來麻雀清脆的鳴叫,孩子躺不住了,披上衣服,趴在窗子上,向往觀看。
院子裏的一切都被大雪嚴嚴實實覆蓋了,一片雪白。麻雀不知從哪裏飛來,落在院子裏那棵老榆樹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跳着。有積雪從樹上飄落下來,在陽光下閃爍。先是有一隻麻雀飛下來,落在潔白的雪地上,一跳一跳在雪地上寫詩。接着,又有一隻麻雀下來,寫了另一行詩句。雪白的地面就像一幅展開的宣紙,兩隻麻雀一跳一跳地書寫着清新的詩句,長長短短,蠻有詩詞的韻緻。兩隻小麻雀,就像兩個童心未泯的詩人,寫兩句,停下來,歪着小腦袋,瞪着一雙圓圓的眼睛,似乎在考慮,這裏是否可以停頓,是用逗号,還是用句号。
許多麻雀從樹上落下來,像秋天裏飄飛的落葉,所有的韻腳都亂了。它們擠在一起,叽叽喳喳争論不休,拿不準是在抒寫一首古韻,還是在創作一首朦胧的現代詩。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驚擾了争論不休的詩人們,它們呼啦一下子回到樹上,留下一地斷章殘句。
趴在窗戶觀看的孩子有些掃興,回到炕上,穿衣,吃飯。
屋門口和通向大門口那長長的甬道,早已被大人打掃幹淨。吃過早飯的孩子們站在自家的門口,招呼着,聚集在一起,議論着怎樣度過這個入冬以來第一個大雪天。
北方的冬天,滿目蕭索,幾乎沒有什麽景緻可言。隻有下雪了,才會有些改變,有了一些觀賞的情趣。
平時裏棱角分明的大山,此刻變得含蓄了。那些尖銳的線條,統統被白雪修改,變得優美而舒展。裸露的岩石,僵硬的蒿草,都被白雪精心裝飾,圓潤着、俏麗着,爲雪後的大山增添許多情趣。荒涼的原野,幹涸的河道,在茫茫的大雪中改變了原有的模樣。河道裏的石頭,原野裏的溝溝窪窪,都被積雪包裹或者填平,現出一種不曾有過的平緩與遼闊。河道改變了,原野裏的溝溝坎坎都改變了,看似美麗的平坦到處充滿了陷阱。大人們一再叮囑,不要到原野與河道去玩。這一點,孩子們是明白的,所以,即使是再淘氣孩子,也會乖乖留在村子裏的。
茫茫雪原,顯得空曠而寂寥。
大山與河道間那一帶樹林,是茫茫之中唯一的一抹深色。像是畫家在潔白的宣紙上抹出濃濃淡淡的一筆,從眼前,向更遠處伸展,一直消失在茫茫之中。高山被茫茫白雪覆蓋,原野被茫茫白雪覆蓋,蜿蜒的河道被茫茫白雪覆蓋。唯有樹林還籠着深深的寒意,似乎隐藏着很深重的心事。有許多鳥兒不時從樹林飛出,像飛濺的墨點灑向青白的天空,或茫茫的雪原,讓空寂的原野有了許多生動。
不知誰首先在自家大門口堆起一個大大的雪人,把自己的帽子戴在雪人的頭上,插上一根長長的紅辣椒當做鼻子,模樣滑稽可笑。孩子們圍在一起,笑着,鬧着。然後,四下散去。不一會兒,幾乎家家戶戶的大門口都蹲坐着一個雪人,守護着自家的大門口。順着街道看過去,很壯觀,就像是一場堆雪人大賽。大人們一邊用掃帚、鐵鍬清掃在積雪,一邊說笑着,感歎現在孩子們的聰明與可愛。
村頭有一片寬敞而平坦的空地,有幾棵大樹,樹上的枝丫間築着幾個大大小小的鳥巢,像是一幅文人畫,很有一番意境的。
那幾個築在樹枝間的鳥巢,都是有主人的。平時,上學、放學的時候,孩子們都會來到這裏,在各自的樹下觀察一會兒,看見自己認領的鳥巢裏有鳥兒飛出去,或者飛回來,或者那隻熟悉的鳥兒在别的樹杈上宛轉鳴叫,才會放心離去。這些鳥巢,村裏的大人們不會去動它,孩子們也決不容許别人來破壞。這幾棵樹上的鳥兒在村裏人精心呵護下,快樂生活着。有的時候,聽見鳥巢裏有雛鳥“叽叽”鳴叫,大鳥兒飛來飛去的身影多了,孩子們來的次數也勤了。直到有一天,看見一隻隻小鳥兒拍着短小的翅膀,撲撲啦啦地從鳥巢裏飛出來,落在樹枝上,發出一串串清脆的鳴叫。鳥的主人才放心,就像自己取得了多麽了不起的成就,挺着胸脯,在夥伴中間走來走去。小夥伴們也會用羨慕的目光,看着那幾隻蹒跚的小鳥兒,嘴裏發出啧啧的贊歎聲。
孩子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裏行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行行清晰的腳印,從村裏,伸向村頭的大樹底下。幾個孩子圍在大樹底下,仰着頭觀察大樹間鳥巢的動靜。他們,是這幾個鳥巢的主人。
沒有風,雪地很安靜。潔白的雪地上,除了他們的足迹,不見任何的蹤迹。幾棵大樹在雪地站立着,紋絲不動,顯得有些孤單。樹上的枝條明顯少了,很僵硬地挺立着,指向髙邈的天空。
那幾個鳥巢還在。
鳥巢被積雪包裹着,像一個個碩大的棉球,挂在樹上。孩子們的心收緊了。不知那些鳥巢裏是不是還有鳥兒存在,不知巢裏的鳥兒是在夢中,還是已經僵硬了。但他們知道,到現在爲止,鳥巢裏還沒有鳥兒出入。
他們圍在大樹下,靜靜等待着。
太陽已經很高了,站在雪地上,明顯感覺到陽光的溫暖。天空很藍,像是被水洗過的藍寶石,晶瑩透徹。四周白茫茫一片,沒有行人,也沒有生息。空氣裏有一種很硬,很凜冽的味道,沖破了溫暖的陽光。這樣的空氣讓人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可是,孩子們仍然感覺很緊張。
忽然,有一片雪花飄落下來,在陽光下劃出很優美的線條,落在一個男孩的鼻子上。接着,又有幾片雪花落下來,飄飄灑灑。孩子們屏住呼吸,凝神注視着那幾個棉桃一樣的鳥巢。是鳥巢在動。包裹在鳥巢上的積雪,被抖落下來了。孩子們看見一個鳥巢裏伸出了一個鳥兒的小腦袋。孩子們高興地跳起來,叫起來。孩子們的叫喊聲驚動了其他鳥巢裏的鳥兒,它們紛紛從鳥巢裏鑽出來,拍着翅膀,向山野中飛去。
鳥兒的身影漸漸遠去了,它們也許并不知道有人在盡心呵護着它們,有人爲它們牽腸挂肚。
朝陽的地方,似乎經受不住陽光的熱情,那裏的積雪一點一點融化了。院子裏碼在一起的高粱,被雪水洗卻塵埃,更加殷紅鮮亮。一堆一堆的玉米,一點一點顯露出來,在陽光底下,金燦燦的,有些耀人的眼。挂在牆壁上的一串串紅辣椒,就像是通紅的火種,燃燒着山裏人的希望。房頂上,朝陽的一坡,積雪已經完全融化,融化的雪水順着那一片一片整整齊齊的紅瓦凹槽處,一滴一滴流下去。融雪後的房頂,有一種柔和、圓潤的美。
陽光很暖,但空氣仍然寒冷逼人。順着瓦片流下的融水,很快就被凝固在家家戶戶的房檐上,成了一排排美麗的冰挂。長長短短,粗粗細細,晶瑩剔透,像溶洞裏的石乳。隻不過山洞裏的石乳以億萬年計,而這些冰挂隻不過是一瞬間的結晶。
一場大雪,描繪出一幅“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壯觀景象。覆蓋了山山嶺嶺,溝溝坎坎,也封鎖了進出的道路。放眼望去,茫茫一片無邊無際,的确顯得有些空寂了。
在這樣的日子裏,大人們覺得無事可做,呆在屋子裏,看看電視,打打麻将,等待冰融雪消的時候。那些牲畜,也被圈進圈裏,撿拾着撒在圈裏的飼料,一邊咀嚼着一個個冰天雪地的日子。隻有孩子們是關不住的,從院子裏,到街道上,到處是孩子們玩耍的身影,快樂的笑聲。或許,北方雪後的日子,是孩子們最爲快樂的時光。
雪與孩子,是北方小山村最爲美好的景緻。
201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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