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第一個本命年   兒子還是不肯自己睡一個房間。   老婆無奈歎氣:這孩子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我在一邊說:不要賣乖了。他不會再跟我們幾天了。珍惜吧。   我們從廣場那裏回來,兒子一直一人在前面走。他已經能穿得了媽媽的羽絨服,在前面晃啊晃的一路走。我正想對老婆說:你看他,是不是右邊肩膀略比左邊高些,還是他走路不老實?――老婆旁邊開口:看你們兒子,這腿兒,這兩步走,特别像你。哪裏會走路了?突擦突擦。   我們在後面,一直跟着他。他也并不回頭,一路走來,又穿了兩個路口了,也是自己過去。不像原來小時候。過馬路總是東瞧西看,亂蹿亂跑。急的他媽媽要緊緊抱住,拖過去。再後來,他跟我過去時,到路口就不覺使勁攥住我的手指。現在呢,隻是一路往前走,并沒有回頭看。   還不如老家裏那條小黑狗。四條腿下截是白的,像穿了白襪子。聽到外門響,它總是跑出來,又圍前圍後的在腳邊跳。出門,尤其走遠路。它也喜歡跑到前面去。在路邊嗅嗅,看人們走近,又颠颠跑到前面去開路。它問題跑一段,就等等我們,偏着頭,在前面看一眼,再跑。   趁了兒子睡着,我親他的臉,覺得他的臉皮粗糙了許多,有了沙礫感。不像小時候,如嫩的豆腐,細膩潤滑,還帶着奶香。他睡夢裏覺出有人冒犯,強睜了一隻眼睛看到,就扭過去,用被子把臉遮住。滿是厭煩情緒。   我們樓上的,跑車的小原哥。他兒子叫志高,長的也好高啊。來我們家,幾乎要頭頂了上門框。他那時,剛考上重點高中,來我們家裏打聽些事情。原哥過來尋他,看他兒子彎腰倚在那裏,滿眼是欣賞,是得意。冷不妨在他兒子臉上親一口。他兒子揮手喝道:一邊去!原嫂也在旁邊笑着罵:耍流氓。滾開!   我的兒子也表示反感及反抗。我很嚴肅的跟他講:不懂吧。那我告訴你!這叫做舐犢情深。也有讀錯的,就叫做“舔”犢情深。你看那老牛,對小牛就是這樣。人家就這麽舔啊舔的。對不對?那我這麽做什麽不對?   兒子學養不夠反駁,隻能從鼻子裏哼幾聲。倒是一邊老婆又開口:那你老爹也來舔你幾口,怎麽樣? 想想好恐怖的畫面。   也就是不一樣:父親對兒子可以說,“你是我的作品”。兒子隻是說,“我是自己的作者”。   我的一個親戚。他家大兒子有些傻。三十多歲的人了,沒有對象,也就沒有孩子。胡子拉茬了,還隻有幼兒園大班的智能。别人說話他在一邊聽,不定什麽時候也鹦鹉似的學人一言半句,而後跟了人呵呵傻笑。他父母叫他“大哲,大哲!”。他就粗聲大氣的應:幹嘛?颠颠的跑了去,也如五六歲的兒童。他父親去趕年會,看熱鬧,也騎摩托車帶了他。他就亦步亦趨在跟在後面走。看了這般情形,我就心下想:這才是一輩子的赤子之心。他父親,是該幸福呢?還是痛苦呢?痛苦處就有幸福處。   原來,我們常住的地兒,旁邊也有一個小廣場。兒子剛上一年級時,也喜歡去那裏玩。蹦蹦跳跳走了去,瘋玩傻跑一通,叫了幾遍了,還是不肯回家。等廣場上燈要熄了,也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他的困神很快的就上來。往回走不幾步,就已經睜不開眼睛,乍着手,要我抱。把他抱在懷裏,像隻大貓,很快就呼呼睡着。我低頭親親他小臉,圓鼓鼓,嫩如奶豆腐。   現在好了,越長越大了,個子高了,皮也粗厚了。他不肯我抱。我圈着胳膊上去,他就轉身。我從背後抱着他,他似要給我一個大背挎。但是他還是不夠力氣,我整個身體一沉,他兩條腿,直如面條似的癱軟了。也許,等他能背得動我的時候,我們也就勢均力敵。我們可以打擂台了。我告訴他:兒子,你知道我爲什麽要練拳?――我要好好練功夫。我的理想就是練出境界。到我八十歲的時候。你仍然不是我的對手。   他回答我說:切。   這一年,是他的本命年。回老家很待了幾天。我們回時,他也要自己待在那裏。回來後,我覺得他變化頗大。也可能是爺爺奶奶寵出來的結果,也許,就在本年之年,他長成了完整的一圈。在我們面前,不太愛說話了。你說他兩句,抵觸情緒還不小。有時候還要頂嘴兩句。說他,“不要喝那麽多飲料,對身體不好!”他就小聲嘟囔,“那你爲什麽還喝酒!”看會電視,我覺得他不懂得經典,他認爲我從不明白時尚。有時候,我會被他突然一句,搞得不知所措。不應當是我的失敗,而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好吧。爺們兩個,一個新的戰場就在面前。小子,想打赢你老爹,也還不是那麽容易。我也一直在努力啊。你盡管放馬過來。   龍應台是個頗有智慧又頗多溫情的女作家。她寫:兒子慢慢長大,直到頭也不回的走掉。父親漸漸老去,直到燒作一堆骨灰……有些路啊!隻能自己一個人走。不必追。   路是每一個人的路。每人的軌迹各不相同。隻是走在路上,各樣期與不期的路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