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的勇者
———追悼詩人卧夫
文/王克楠
今天早晨,河北的邯鄲有霧,不是白霧,是霧霾,我的内心有雲彩,搭着心中有詩的你,卧夫,我們說過在北京的小酒館喝酒的,你沒有等我,你先走了,兄弟,你失約了。
我不是哲人,但是我知道,死亡是所有人的共同歸宿,不管是英雄,還是乞丐,最後的歸宿都在上帝的注視下,慢慢地合住雙眼。詩人和常人的區别在于,常人死就死了,煙灰飛散,詩人的身體死了,精神不死,你的音容笑貌留在京城的朋友們心間,倘若詩歌不死,你和詩歌一起長存。
卧夫兄弟,我知道你不是一個作秀的人,你不會通過死亡張揚自我,這個世界的病竈太多了,你會再爲這個世界增加一個病竈。你的死,是“策劃”,也是天意。你在山野周遊的時候,深一腳淺一腳踩着山區的小草,風在洗滌你的身軀,幫你整理胡須,世界之光在你的眼前閃爍,你要捉住它,就走了光裏。我是讀過你的《有的人死了》,沒有臧克家的旋律,你隻是唱着自己的歌,“畫家羅海死了。他死于車禍/把自己固定在宋莊的馬路上/詩人小招死了。他從家鄉的橋上茁壯地跳了下去/.....我隻是想:我爲什麽死得這麽慢呢/還有一些該死的人,爲什麽也死得有點慢呢/其實,我被我追趕得汗流浃背/隻好在死人堆裏尋找自己/我有理由相信:我死過很多次而且死了很久很久/甚至都已經腐朽成泥”,讀到這首詩,我無語,隻是爲他這首的詩歌的最後兩句而叫絕,一個詩人,有的時候一生中可能有一兩句詩歌爲後人記住。
兄弟,你不是一個書齋詩人,你用自己的腳步寫詩,不僅自己寫,也記錄這個時代詩友的痕迹,你的寶馬車後座上總放着一大捆白色宣紙,每到一地,必然邀請與會詩人在上面手寫一首自己滿意的作品并按上自己的手印,這不是詩歌的宣言,是詩歌“仍然活着”的象征。在中國,許多東西都死去了,文學已經高度邊緣化,詩歌更是邊緣的邊緣,但你要以一己之力建築一座“詩長城”,河北的石英傑、李點兒,張勁鷹,李寒都見過你,隻是我未能見你,你的“詩歌長城”裏也沒有我的詩歌,如果我寫的話,隻有兩個字——活着。
1999年,那時,我們在雪壇一起玩耍,說好去東北看白桦林,在樹林裏讀詩,喝酒,成爲一片樹葉,成爲森林裏的狼。你是喜歡狼的,作爲狼的你,在森林是多麽地自由,何況我們的身邊還有一群小狼,狼以群分,我們這群狼,沒有暴力。那段時間,我們是詩歌的孩子,頑皮而快樂,我們的頭頂有雲,我們竹籠子裏有蟋蟀,我們的媽媽在鄉村,讓我們在外面好好混,我們能做到的,就是把薪水寄給媽媽,至于在外面怎樣“胡作非爲”則是屬于我們自己的事情。
2013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們相約去漠河踩雪,我們在那裏都有好哥們。但是“業務”阻止了我們的腳步。好在那天北京和邯鄲的天空晴朗,我們在看着星星的夜空,于是,分别在北京和邯鄲混雜在當地的青年男女之間走街串市,然後對着電話喝酒,你醉了,我也醉了。酒醒之後,我成了有神主義者,你還是無神主義,你的神就是——詩歌。你熱愛詩歌,才熱愛比我們年齡小的詩人海子,才不辭辛苦出資修葺海子墓,讓年輕的詩人躺在屬于他的房間。
我不是詩歌的執著者,認識你的時候,我剛從散文回到詩歌,你說,散文吱吱呀呀地不夠爽,還是寫詩吧。對男人而言,詩歌是烈酒,也是天堂。因此,那個夏天和以後一個秋天,我們沉浸在天堂裏,我每逢寫出好作,你都要用你的“工廠程序”爲我插圖包裝,并發在“愛爾蘭的雪”(西陸雪壇),成爲壇子裏的一道風景。蹩腳的詩歌是乞丐,上好的詩歌是王妃,那年的夏天,我們有了很多的王妃,她們用糧食營養自己,用天空的微量元素釀造白酒,她們相信友誼超過愛情,整個世界在我們的筆下,顯得是那麽真純.....其實,我們偶然也會惶惑,爲什麽會偶然地喜歡詩歌,詩歌不是開放商手下的高樓,詩歌不是可以帶來金錢和地位的行當,詩歌甚至已經失去了俘虜女孩子芳心的功用,詩歌在這個時代已經落幕,我們偏偏當了卷簾人,是智商出了問題?還是前世的虧欠?甯願相信後者吧。
于是,我又一次走進詩歌的森林,與勇士普希金溝通,見識帕斯的純,理解裏爾克的意象,刻意寫出“又好又善”的詩歌,因此,從童話裏尋找詩歌的資源,就看到了詩歌森林裏的會走路的金魚,金魚一直走路,并不和自己的伴侶親吻,多傻的金魚啊。你說,金魚不傻,那條金魚不是這條金魚的新娘,怎麽會親吻呢?你真的是火眼金睛,竟能看得出金魚新娘。在這個森林,我看到了一群綿羊,羊是善的,我寫了《上帝草地裏的羊》,宗教的,遠離人間煙火。在森林裏,我看到了少年時代的我,看到了沁河,攔河壩,河裏的魚鷹和河裏的銀光閃閃的水波。我說,2010年以後,我要遠離詩歌,寫散文,你說好的,詩歌是一條不歸之路。
你熱愛曾經年輕的詩人海子,你攜帶相機,沿着海子當年的腳步,用鏡頭記錄海子的生命軌迹;你傾注極大的熱情爲詩人海子修葺墓地,并發起“紀念海子征文”,在你的鼓勵下,我寫作了詩劇《海子》,得到了你的極大鼓勵。海子不管生也好,死也好,在喧嚣的中國是一種文化現象,你也是,你輕輕地走了,沒有帶走一片雲彩,隻給好朋友好哥們帶來傷悲。北京的宋莊是你的工作室所在地,邯鄲有幾個畫家也在工作室建在那裏,幾次找我去宋莊一遊,因爲懶,因爲忙,因爲憔悴,我都沒有去,現在的我已經相對安定了,想去了,你又走了,人生就是一場永遠追趕不上的夢。
在雪壇,我們共同的朋友是雁無傷,無傷在2013年寫了詩歌《迷途客棧》,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們在一個客棧迷途,就像你,在大山裏迷失了方向(或者根本不願走出大山?)我們不怕迷途,哪裏迷途了,哪裏就可以安營紮寨。山裏的客棧有不少土豆,我們不是南方人,不需要太多的菜肴,有土豆就好,煮三個,就可以頂得住好幾天的饑餓。在客棧,我們用解構的方式跳忠字舞,盡管所我們忠誠的那份自由,遲遲沒有到來。客棧的門口飛着兩隻蝴蝶,蝴蝶就是蝴蝶,既不是梁山泊,也不是祝英台。客棧裏有六弦琴,還有老式的留聲機,你喜歡聽梅蘭芳的京劇,說,男扮女裝,中國的腐敗從此開始。
你說過,你要在詩歌的王國建造十三座房子,在房子裏種植海水,在房子裏和一朵茉莉花戀愛。我想,你的前世一定是一位耕夫,鏟除了不少自然花草,此世要好好補償。去年的9月10日,你的詩歌工廠制造了“宋莊禦姐于丹:戒酒不戒色”,幽默而坦然,其實這位才女的名字叫水雲煙,她在《複蘇》裏寫道:要等我,一江春水/來化你。靈感打動了靈感,你“在水雲煙身上陸續看到了一些很自我的東西。她寫詩的時候,根本不在乎窗外雨過天晴還是電閃雷鳴,而是閉着眼睛用手觸摸牆上的電門,偶爾摸到過蜘蛛,把自己吓了一跳。”兄弟,你也很自我,在今年的這個黑色五月,你說要去安靜寫作一段時間,就一頭紮進懷柔的大山,像是狼回到了自己的田野,決然不歸。
2011年,你在青海的世界詩節,見到了從境外回來的北島,北島喜歡你終生不離的三句話,“初生爲人,異化爲狗,落荒成狼”,并認真地抄寫了一遍。成爲人,是生命的偶然,異化爲狗是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沉默的大多數乖乖把狗的事業進行到底,你沒有,你走到了生活的的邊緣,陡然成爲一隻狼,一隻荒原狼。除了寫詩,你的自由便是開車,把四個輪子的汽車開到非洲,開到美洲,開到月球和太陽,你不怕被太陽融化,你不怕粉身碎骨,你死了,給貧血的中國帶來一些着許的血性。
你不是一個埋頭書齋寫詩的詩人,2013年,你去過不少地方,做了不少的事情,我所不知的是,這年你是否制定了系統的“死亡計劃”,死亡在你那裏是不是一種哲學?面對北京的大街,不知道你是否覺得很窄?面對北京的大門,你是否覺得冰冷無情,因此你選擇回到山野,靜靜的,靜靜的,就一個人?一個人的死亡和誕生,是别人無法代替的,你說是不是?你靜靜地躺在大山裏走了,東方升起的太陽,是否還有原來的溫度?卧夫兄弟,詩人海子走了,你爲海子極力做好了身後的事情,可是,在今年的黑色的五月,你走了,又有誰料理身後的事......
兄弟,2013年的10月10日,你參加了老詩人的葬禮,一位中年詩人去送一位老年詩人,牛漢老師像蝴蝶翩跹離開了這個世界,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策劃”自己的歸期?老詩人生活在想說話不能說話的年代,您如今想說話,可以說話的啊。兄弟,你是一位善者,你平生幫助過很多窮困之人,無論生病還是出詩集,你有極力給予資助。而你自己沒有出版過一本詩集.....你死了,上世紀的詩人徐志摩先生也死了,在不同的空間和地點,死在同樣的大地,大地啊,是不是是詩人的最後一位母親?
克楠于2014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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