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輩子(散文)
人這輩子,真是不易。
活了60多歲,好像還沒活明白。如今,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可人的心理空落落的,活得不大充實,總覺得差些啥。
想想小時候,真不知道咋熬過來的。我剛生下來不久就是入社,說是自覺自願。有人存了個心眼兒,起初沒有入社。你想呀,那些騾馬牲口,上好的土地,都是自個兒辛辛苦苦把掙來的,流血流汗、費力費勁,多不容易,一下子一個字兒不給,一句好話不說,平白無故拉進社裏,誰想使喚就使喚,能不心疼嗎?可心疼歸心疼,入社是大勢所趨,就像河水的流淌,總不能有點阻礙就不向前流了。我爺爺、父親他們不是思想覺悟有多高,也不是眼光看的有多遠,隻是認爲胳膊擰不過大腿,就自覺自願把兩頭騾子、兩大一小三頭毛驢,一頭牛,加上十幾畝地早早入了社。後來,起初沒入社的,可就遭殃了——被整成“壞分子”、“和社會主義格格不入的人”……強行入社不說,動不動拉出去批鬥、遊街。孩子的政治前途受到影響,上學、提幹靠邊站,身心遭壓抑,處處低人一等,被人歧視,找對象一聽成分高的、有政治問題的,都不敢問津。你說,不過遲入了幾個月、一年多些的社,差距就如此之大,沒有經過那樣歲月的人,說出來都不大相信。
後來,趕上了吃食堂。上面說要夥食一周不重樣,隊與隊之間,還展開競賽與比賽。食堂的管理員和炊事員,唯恐落在人後,想方設法改善社員夥食,天天飯菜不重樣,有些人打生下來都沒吃過的,甚至沒見過的,都嘗了、吃了。有人說:這日子好,爲啥不知道那麽多的人抛頭顱灑熱血,說一定要實現共産主義,原來這就是天堂般的生活。人們搓着滾圓肚皮,摸着嘴角的油,一個個感覺就像提前進入了共産主義。我們山區的人居住分散,幾裏地三五戶人家,爲了能按時吃上食堂的熱乎飯,遠處的人家響應大隊号召,撇家抛舍,帶着鋪蓋卷,搬到集鎮、大村裏來。我家的九間房子,全分配給了幺二水、達拉水的人。家裏人全搬到同村的王建堂家裏兩間屋裏,幹啥都不習慣,還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怨言——爲啥,還不是害怕被戴上什麽帽子。民兵整天背着槍、提着繩子,胡言亂語的、不守規矩的,把你捆給一繩子,遊個一回街,你就老老實實了。上面一說搬房,誰會說個不字。啥都是公家的,連你都是國家的,是社會主義的,哪裏需要哪裏搬。那時節家裏也沒啥值錢東西。鋪鋪蓋蓋一卷就走人,幾樣家具原封不動放在着,也不怕被人搬走,或是故意弄壞。天天有肉吃,頓頓不一樣。許多人生下來沒吃過的大米飯,吃了;沒嘗過的紅燒肉,嘗了;沒見過的肉丸子、麻婆豆腐,見了……可好景不長。食堂好是好,僅僅吃了幾個月就散夥了。吃食堂前,正碰上全民大煉鋼鐵,什麽鐵鍋、鐵勺,但凡沾點鐵帶點銅的,一律或自願或沒收,甚至門上的鐵環兒都揪下來,扔到了火爐裏。後來,家家要做飯了,沒鍋咋辦?瓦罐裏做呗,自個兒想辦法呗。山上到處土爐聳立,濃煙滾滾。近處的樹砍伐光了,隊裏組織社員進深山——反正都是國家的,都爲了社會主義建設。現如今才知道那是愚蠢之極的做飯,是破壞生态。山成了和尚頭,又盯上了幾個存在了好幾百年的廟宇,像南充寺、寺屲寺……解放前在周邊非常有名,可惜拆的拆、毀的毀。現在各地搞旅遊資源開發,人家南方人山清水秀,加上許多古建築,可勁撈錢,我們光山秃嶺,有限的廟宇蕩然無存了,如何競争過人家?你說重建,費錢費時費力不說,那能修成原來的樣子。再說,有一個詞,你們文化人說什麽來着?哦,是曆史底蘊。你說,沒有了幾百年風吹日照的痕迹,人家來有什麽看頭?
吃食堂前,生産隊弄虛作假,把幾塊地的麥子拉到一塊地裏,說畝産超過了上千斤。幾場打下來的麥子堆在一起,說一場就打了這麽多——這叫自個兒的眼窩自個兒搗。你不是說糧食多的隊裏的糧倉裏放不下嗎?上面調來了卡車,幾卡車拉的所剩無幾。好嗎?剛肚裏有點油水了,又返回到解放前,一天每人二兩糧,碗裏的飯比清水好不了多少,能看見人影,隻能忍氣吞聲,不能有怨言苦語,讓人告發了,吃不了的兜着走。剛剛積攢的油水,又被掏的一幹二淨。
那年寒冬臘月,記得天特别寒冷,學校放了寒假,老師通知說往地裏背冰,說是保墒,要搞什麽反季節播種。現如今80多歲的杜老漢,雖心裏有怨氣,可還是趕着隊裏的一對犏牛,冒着刺骨寒風,到隊長說好的地塊犁地。純粹是瞎胡鬧、亂指揮,人還是敢怒不敢言。地硬像鋼闆一樣,老漢吆喝着牛剛犁了幾下,就把犁铧犁折了,隊裏的人硬說是他的思想有問題,和社會主義作對,故意搞破壞。拉倒學校裏搞批鬥。可憐那時正值壯年,身強力壯的人,被幾個人打的沒處躲,實在沒法子了,像被打急了的野獸,頭一個勁的往桌子底下鑽——我們那時上課,哪有什麽木頭課桌凳,兩邊是土塊摞子,中間擱一塊木闆,就是現成的課桌。屁股底下坐什麽,家裏拿。沒拿的,就坐土塊呗。身上、腿上、屁股上打的渾身是傷,家裏人擡到炕上,剛歇了幾天,隊長就催他下地幹活:說要戴罪立功。可憐老漢打碎牙往肚裏咽,生生抗了下來!
人說禍不單行。三年自然災害,人就更是餓的不行,死了不少人。生産隊裏割麥子,社員不分男女,不說老少,看見麥粒兒就揉揉、吹吹,扔進嘴裏,嚼幾口,趕緊再揉、再吃。割麥子,吃麥子;拔豆子,吃豆子。實在沒啥吃的了,就捋野地裏灰條籽兒、榆樹葉子。上面說要自力更生鬧革命,要勒緊腰帶抓生産。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都餓的慌。天天餓着肚子,走路直搖晃,還打腫臉充胖子,不能說沒有吃的。我們山裏雖說是旱莊稼,可地多,人少,一年打的麥子,能吃幾年。可吃食堂浪費了不少,交公糧、國庫和外面調運,自家吃無形之中就捉襟見肘了。那年月,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川裏的人聽說我們山裏一年打下的糧食,能吃幾年,都不約而同、成群結隊到山裏逃荒。哪知我們早已是坐吃山空,哪有多餘的口糧,有些婦女拿刺繡好的繡花枕頭什麽的,隻能換幾把麥子或是豆子。
後來,人民公社成立了,人們的幹勁熱火朝天。到處新修水利,我們山裏學大寨,搞什麽梯田。那時的學生,一周總有一兩天時間參加勞動。老師組織我們幫社員搡架子車,赤手空拳抱土塊……全是義務的,自發的,不計報酬的。社員們幹勁沖天,鬥志昂揚,一心一意爲社會主義添磚加瓦,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力,用不完的勁。白天幹,晚上常常挑燈夜戰。梯田是修好了,無水可澆,隻能做做樣子,上面的領導來了,參觀參觀,誇贊幾句,毫無半點用處,一直是擺設。後來植樹造林,倒成了好水平溝。
後來,我沒考上初。爹說:沒考上就沒考上,反正莊子裏差不多的娃娃們基本都不念書了。人嘛,咋樣都是活。啥飯都能吃。隻要有力氣,天爺降雨多,有了莊稼,照樣活命。我老老實實聽了爹的話,聽命擺布修理“地球”——爲了讨生活,我下窯當過煤黑子,上山幹過幾年的護林員,到青海鹽湖挖過鹽,去新疆摘過棉花,跟人走過内蒙古大沙漠……最遠的到過廣州搞裝修。力氣沒少出,汗沒少流,可日子緊趕慢趕,就是不如人。還是讀書好,當城裏人好,風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子照樣過的好。
有一年一個生産隊派社員,到我“工作”的古山墩,一個小煤窯拉煤。那時,我們背煤的“煤黑子”哪有什麽機械設備,全靠人馱背拉。上班時,弓着腰,裸着上身,肩膀上勒一條粗粗的棕繩,身後拖一個柳條筐,汗流浃背地從斜巷道裏,一步一步往上拉煤。煤有多重,汗水就有多重。那社員也許是第一次來生疏的地方,不小心讓騾子,“刺溜”一下,沿巷道裏“溜”了下去。那時節,大牲口可是社員最重要的集體财富。給背煤的求情下話、遞煙賠笑臉,好話說了一籮筐,我們才勉勉強強答應下窯試一試:但無法保證會拉上來騾子。要說牲畜也有靈性。它在我們幾個的操縱下,四個蹄子彎曲了,腦袋朝上,身子前弓,不停歇地一寸寸往上挪動——稍一松弛,就會往下“溜”。隻能前行,不能後縮。人畜齊心合力,一點一點往上爬行。騾子脖子裏套了繩子,前面有人拉,屁股後面的人使勁搡。總算從狹窄而漫長的巷道裏拖了上來——人累壞了,騾子也是一身汗珠。沒辦法,幾個社員頂着被隊長罵、社員說、人們不解的壓力,在窯上住下來,讓體力透支的騾子好好歇息了一晚上,才千恩萬謝地,拉着一車煤子走了。
再後來,要說包産到戶的頭幾年,那可是風調雨順。我們抓住機遇,隻要有雨水,可勁種糧食。山裏的旱田,要說也好伺候,全是靠天吃飯。山裏種植最多,收成最好的,是豆子。年成好的一年,一家子能收幾十石(石爲古代計量單位,一升爲4斤,100升爲一石。一石合市斤400斤),滿山遍野把豆種子撒了,再不幹啥,隻等着八九裏一塊地一塊地拔了,或背或拉到場上,套上石磙子,打碾了,裝到毛線口袋裏,倒進自家土倉子裏,就完事。牲口吃的料,自家吃的面疙瘩、黃粉……娃娃吃的零嘴兒,過年過節的零花,全有了。再不就是油菜籽,找空閑的地塊,把菜種籽撒了,不管不顧,隻等收獲即可。稍微平整的,離家近些的,種些麥子——也既不澆水,也不撒化肥,頂多上些燒好的山灰。這也是破壞植被的事兒,近些年才知道,被政府嚴令禁止幹。待麥子成熟了,一家人起早貪黑屁股撅着,兩手使勁拔,捆紮好,拉到場上。你說咋不用鐮刀,根本用不上。土質軟,手拔效率高。鐮刀在高低不平的山區無法施展。
人這一輩子,做你想做的,愛你想愛的。做錯了,不必後悔,不要抱怨,世上沒有完美的人。我看七台的那個《鄉約》欄目,那些找對象的,就沒有一個十全十美的人,不是有這樣的問題,就是有那樣的缺陷,相互包容了,理解了,才會攙扶着走。前天我看到一個男的,欠債50萬元,他淘汰了整天不說一句話的,拒絕了家務活不沾水的,婉約了家裏沒有什麽她找不倒的,不顧母親反對,找了一位隻上了九年學的繡娘。要有這樣的信念,跌倒了,爬起來。哪裏跌倒,哪裏爬起來,重新好好幹。不經風雨怎能見彩虹,相信下次會走的更穩。人最大的事莫過于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了。我出生的那時,山裏人普遍結婚早,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娃後,正碰上國家實行計劃生育,就一心一意抓養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孩,供了個大專,畢業後在省城找了個工作,對象是蘭州人。前些年從單位辭職了,自家開了家超市,生意好的沒法說。兒子也成才,一路好成績,讀了個大學,現如今在政府部門供職。村子裏的人都說我有眼光,有福氣,把兒女都培養成了城裏人。這不,這些年俺們山區都成了國家退耕還林保護區,啥都不允許種了,按月發錢發糧,多數人都搬到了縣城住——爲的是娃娃們讀書方便,自己打工哩、就醫哩,都比山裏強。兒子前幾年找了個看門的營生,一月800多元,夠俺老兩口吃吃喝喝了。村裏的一戶親戚,兒子在白銀教書,三番五次讓他們過去。這不,老了老了,想都沒想到,又幹上了營業員的幹事。不知道明後年,老天又安排了啥幹事,反正用一句流行話叫什麽來着:活在當下吧!
人這一輩子,的确不易。你根本不是爲自個兒活:小時候,爲父母活,長大到成年了,又爲兒女活,爲牽挂你的人、關心你的人活。要相信:人根本沒有來世的。如果你信有,也應該把這輩子先活好。酸甜苦辣鹹,都得往下咽;生旦淨末醜,啥角色都得演。活了大半輩子,我總結了,人太精明了,不行,太老實了,也不行。活着:關鍵是心底坦蕩,不留雜念,用心做好手頭的每一件事,珍惜你身邊的每一個人,才會活的自在而開心。
[ 本帖最後由 于文華 于 2014-4-6 17:12 編輯 ]
感悟, 人生, 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