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訪茶師
如果說邊城有兩枚精神符号,一枚是翠翠,那麽另一枚就是茶師。
雨,阻擋不了我們的腳步。我們撐着傘,帶着虔誠,從臨河客棧抵達茶師。
茶師靜靜地挺立在我們的眼前,茶師的名字已經屬于昨天。但我仍然習慣稱它爲茶師,這是由它的精神内核決定的,精神源頭決定的。
茶師在茶峒,也就是沈從文筆下的邊城。茶峒爲湘西四大名鎮,一足踏三省的地。湘川公路從茶峒穿過,西接重慶,東承沅陵、長沙。水路亦有清水江(酉水上遊)上至貴州,下可至常德、洞庭。位置極爲重要。
1941年,國民政府教育部決定在湘、川、黔三省邊區開辦一所中等師範學校。抗戰期間,日軍刻意毀壞教育體系,加之戰前中國的師範教育也處于低潮,因此,在烽火中一座座師範學校在後方創辦。
1941-1946國立茶峒師範學校創辦。教育部最終決定,這所中等師範學校,落地洪安河與清水江交彙處的茶峒,占地47畝地。由于極爲便利的地理位置,也便于流亡師生的遷徙。那一時期,茶師爲國家培育了成百上千的人才。
舊日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中覆上風塵。這承載風雨的人才搖籃,依然安好,面容古樸。風雨侵蝕的痕迹随處可辨,這種侵蝕不可抗拒。
跨進校門,右側是學生的宿舍樓,男女毗鄰,兩層。青磚小瓦的格局。古舊的面容,顯現着不可複制的舊時光的氣息。這兩幢宿舍樓,落水槽上刻着的五角星圖案,以及1955的字樣,從時間上使人明确了建造的日期。顯然,這不是最爲原始的建築,而是修葺之後的遺存。在那如此不堪的年代裏,能如是重視,加以修繕,足見了茶師曾經的份量。
宿舍樓的功能沒有改變。現在依然是學生的宿舍樓。我們來得随意-----星期六,屬于沒有具體時間造訪的那種。當日,還有一位宿管員守護,她很熱情,帶我們參觀了學生宿舍。宿舍裏整潔、清新。學生的日常生活用品擺放整齊、自然。天花闆依然是木質的,和遠年保持着聯系。二樓的地闆還是木質的,布滿了往事和舊迹。我們的腳步很輕,不敢打擾曾經涉足先輩的靈魂。想必,現在的學生們也一樣,那保存完好的木質地闆就是依據。
左側是當年的浴室和廚房,四合院的布局,帶着京味,低矮,一副淺灰色的模樣。倒是五六十年代的紅色的标語,顯得格外清晰。點綴在操場的周圍的是雪松、梧桐、桂花樹等樹木,俊秀挺拔,是歲月裏不變的風景。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些高大的梧桐樹,張開手樣的手掌,随風而舞鼓掌歡迎來賓。是時,綠色尚未深沉,但葉片之間依然透露着清新,站成了歲月裏深沉的風景。雨線自上而下撲跌在樹葉上,窸窣作響。
四月的清早,還略帶冷意,但心情激動。因爲建築依山而築,我們拾級而上。石階是條形的石條鋪就的,屈曲向上。甬道的兩邊是高大蒼翠的樹木,散發着淡淡的清香。暮春的氣息猶存。晨起的鳥不懼風雨在枝葉間偶爾鳴叫。香樟樹、桂花樹、槐樹、香椿樹、榆樹高高低低滿樹蓬勃,顯得深邃。不經意的時候,一幢新修的九年級的教學樓就顯現在我們的眼前,一副仿古的模樣,青磚小瓦的用意深得意趣,有一種和舊時光焊接的意味。教學樓不高,一層。教室門似乎爲遊人而開。我們不會放過造訪的機會。教室布置素樸,課桌擺放工整,學生們的書籍也堆放整齊。數了一下課桌,發現是标準的45人布局,有些驚詫。不時,牆壁和黑闆上激勵學生的宣傳标語映入眼簾。
繼續向上。視野裏呈現的是完成了曆史任務已經淡出的教學樓,顯得有些衰頹,容顔枯槁,但這是最動人的本色色調。兩層的磚混結構,一字排開。鱗片狀的小瓦,堆疊自然,自上而下,瓦楞和瓦槽的界線清晰,黑得深刻。屋脊有些彎曲,似乎有些不堪歲月之重的承載。木質的窗棂,散落和殘存的,有點不禁風雨的模樣。窗口像一隻隻深邃的眼,引誘我們繼續深入,實際上已經不可能。二樓延至平台的石階連接着門洞。“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的白底紅字殘缺不全,引得思緒向舊時光漫溯。一個特定時期的曆史已經塵封。現在,我們隻能看到它現在的遺存,而無法抵達過去。但它依然站立,我們的懷想就有了證據和體悟的溫度。腦海裏不斷地出現幻像:曾經的先人們召喚“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豪氣幹雲的模樣依稀可辨。隻是,現在多了淡泊、甯靜,但舊日煙火氣息依稀可嗅,形象依然可以凝睇。
位于當年的教學樓上面的是一幢新修的功能大樓。仿古的意味很濃。雖然有飛檐翹角的意向,但也難免顯得雜糅不堪。新與舊的裂痕無處縫合,也不可修複。盡管站立得不自然,但想來舊沒被打倒或被鏟除就是萬幸了,新舊如此共生也不能不說是一個較好的存在方式了。
有一間開着較多的拱形窗戶、寫着朱紅大字的名曰大會場的建築,就是當年學生聚會的場地。大門緊閉,外形依然古樸,牆壁上刷寫着五六十年代的慷慨激昂的标語。從那些标語中,我們感觸到了一個時段裏特有的氣氛。環繞一周,青磚和木質靜默,往事被陳述得波瀾不驚。透過窗戶,窺見裏面朱紅的柱子,戲台,舊物,以及現在的物品。如今在這裏進行聚會,心情想必是複雜的。先輩的曆史與輝煌不斷地被呈現、精神被繼承,這種教化和導向,也是不可估量的,所謂潤物無聲,大概如此。撫摸着溫潤、青灰色的小青磚,瞬間,有一種溫熱的氣息傳遍全身。
當年的音樂樓是一幢方形的帶着穹頂的小屋,大門緊閉。透過小窗,可以看見木質的穹頂和用于合唱的木台階。陳設還有當年的意味,隻不過,沒有了音樂,沒有了演奏的人,隻有古舊的音樂樓在獨自表演和陳述,但我卻分明聽到了震撼内心的屬于一個時代的強音。
建築物掩映在綠樹叢中。樹木蓊郁,綠葉被驟雨浣洗,透露着清新。小草和灌木生長得茂盛。石階已經被踩踏得極爲光滑、明亮。見縫插針的苔藓和蕨類植物各自擠占着生存空間,回憶往事。
順着石階向下,到達了八年級和七年級的教學樓。這幢樓還是沿用的修繕之後的舊樓,也是兩層。教室裏的課桌很滿,有位朋友很熱心,略微算過,是五十六座,排列整齊。
有一細節,我卻不惜贅述。據說,茶師學校用來提醒上下課的鍾,是抗日戰争時期日本人用過的炮彈彈頭。保存一枚彈頭的意義是深遠的。不知現在是否依然如此或者已經保存。時間頗緊,也沒有尋找。如果時間允許,我一定要摸摸那枚沾滿侵略和血恨的彈頭的。
雨下得很大,修補如舊的或者當年猶存的建築物在雨中靜默着。朋友耐不住風雨的侵襲,急着匆匆而下。我也隻好将遺存珍藏在心裏和儲存卡裏。
重遊的朋友說,茶師還是本着修舊如舊的原則,很少動土,除了新建一幢功能室之外,其他的還在沿用。最大限度地保存曆史、還原曆史,讓人們體悟曆史的溫度,這種用意是深邃的。
半小時後,順着石階下來了,回到了上去時的操場。
雨,沒有停的意圖。整潔的校園在雨水中歡笑,一如既往地深沉。
現代是不可阻擋的趨勢,但在這兒,我仍舊看到了舊時光的痕迹。我似乎曆經了硝煙彌漫的洗禮,随波逐流的浮華的心靈像錨一樣穩住在物欲之海上了,危機、責任、擔當等詞語席卷而來,給我蓋上了印章或者戳子。一個過客獲得的體驗如此,那麽,沉潛于此的莘莘學子,則是如聞大德,精神更爲深刻的被陶冶了。
茶師在時代的變遷中,名義上已不複存在,現已爲“花垣三中”的名字替代,但精神内質不會改變。一撥撥人來往,看曆史風雲叱咤縱橫時的橫斷面,一方面是爲了緬懷,另一方面爲的是繼往開來。
走出茶師,我再一次回眸,想象把自己與曆史銜接,精神上試圖完成爲人師表的質的飛躍。
[ 本帖最後由 澧水寒儒 于 2014-5-22 16:21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