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波筆記                     敬一兵   三江口指姚江、奉化江彙合成甬江流入東海的交叉口。是甯波市區中心繁華地段的自然标志。   我把自己的身子安放在三江口,就覺得我是走進了繪畫的世界裏了。我的身子成了畫筆,眼睛成了畫筆的筆頭。身子走到哪裏,眼睛看到哪裏,哪裏就變成了一幅工筆素描。   從我站的位置看出去,是甬江大橋橋欄杆的左側,是6月中旬的“甯波外灘”。   無論姚江、奉化江還是甬江的兩岸,都是高樓大廈林立,商店鱗次栉比和車水馬龍的繁華畫面。鋼筋混泥土可以澆築出高樓大廈,也可以澆築出一個城市的檔次。原本裸露的泥土,還有泥土把自己寫在沿江兩岸緩坡上的詩歌——旖旎的土風和綠色的野草,也被水泥覆蓋了。隻有岸邊移植而來的樹木,還在默默地散發出它們自己獨有的味道,試圖引導我們去猜想自然曾經在這裏留下的真正氣味。我很愚鈍,并且還把相當一部分的視覺,遺留在了具有大資潛質的甯波男人和小資潛質的甯波女人臉上,任由他們稍稍有點自戀的表情,調戲我的眼睛分散我的精力,所以我很難猜想到自然真正氣味的結果是什麽。   雖然姚江、奉化江以及它們彙合成的甬江兩岸已經壘砌了堡坎,在沒有台風沒有漲潮和夕陽西下的日子裏,高樓大廈投在江中的倒影和平緩的水流,能夠扣合江河完全被城市歸順的境況,但它們的水還是真實的,自然的。水面上浮滿了冷淡的表情,與人保持着警惕的距離。估計河床中還是有沉積的淤泥,鵝卵石和上遊沖下來的河沙。我們用自己的意志和極端的态度改造自然,自然不僅對我們的行爲嗤之以鼻,而且還哼唱着汩汩流淌的搖滾曲大搖大擺穿過我們構建的浮世繼續奔向大海,在我的素描畫中留下了肆無忌憚的痕迹和色澤。   三江口是坦誠和率性的,岸上的建築和人卻折射出了功利和漠然的屬性。透過這個反差的層面,我能夠觸摸到自然對抗或者修正我們行爲與意念的力度。大自然不會對我們改造它的行爲無動于衷,也不會對我們的改造行爲投以木桃報以瓊瑤。我們稍稍改動一下自然,自然就稍稍報複我們一下,我們竭盡全力改造自然,自然就竭盡全力報複我們。氣候變遷,災害頻發就是一個證明。如今已有很多的動植物被我們馴化,心甘情願聽憑我們的調遣。然而到了以後,誰也不敢保證說,我們不會被自己制造出來的事物馴化成依賴空調、汽車、電腦和轉基因食品的退化者。   甯波博物館的新鄉土主義,是我在這片熱土上不可忽略的一個印象。   兩年前我來甯波沒有去博物館,兩年後我再次到甯波,首選之地就是博物館。傳說中的新鄉土主義的建築風格,還有抽象元素打造的不對稱美感,浸透了我的想象也挑戰着我的想象。   甯波鄞州區首南中路因爲這個博物館的出現,一下子就顯出了新貴的氣息和勃然的生機。這樣的氣息可以給時間披上新衣,可以制造物非人也非的結果。鄞州區首南中路的各種各樣的植物在瘋長,樓群和街道也在瘋長,情形簡直就像一個生物物種的變異,一夜之間就有了面目全非的新模樣。   博物館裏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阿拉甯波”民俗文化風情。數碼模拟的場景,逼真的蠟人,狀元樓飯店裏一桌豐盛的飯菜,樓茂記醬品店的罐罐醬油,趙大有糕團店的金團,壽全斎藥店裏的中藥,升陽泰南貨店裏的紅豆花生,特别是缸鴨狗點心店裏的甯波湯圓這些栩栩如生的雕塑,都在新鄉土主義的色彩籠罩下,呈現出了甯波厚實豐腴的人文曆史。這些展出的畫面,物品和雕塑,無論輪廓還是線條,都帶上了新鄉土主義的快樂成分和獨特性、藝術性及經濟性這些後人塗抹上去的色彩顆粒。   表面上看,一座博物館就是散失或者逐漸瓦解在時空中的祖先們,攜帶着他們的生活場景和對生活理解與追求而制造出來的物品,千裏迢迢艱苦跋涉再次聚集在一起的一個驿站。然而當我用眼睛撥開數碼模拟的外衣,披在雕塑身上的蠟質或者石膏外殼,還有粘貼在各種實物上面的燈光和色彩後,真相還是纖毫畢現地洩露出來了。新鄉土主義隻是我們的一廂情願,與其說我們是在看甯波的發展曆史看甯波的傳統特色,還不如說是看它們如何在一座城市的建設中,被逐漸瓦解和淘汰,最後星散四方的疼痛過程。人的行爲可以失而複得,傳統的生活習俗也應該失而複得,這畢竟不是一種良心的發現或者悲憫,而是我們回歸自然的一種自覺和必然。說白了,對一座博物館的重視,本質上就是我們對祖先的回憶,也是我們在工業污染、環境破壞和有毒有害的食品添加劑上自己害自己的一種檢讨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