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羌族聚居的川主寺鎮,入眼的一切建築鮮豔而嶄新,所有能被注視到的地方,都有清清楚楚的文字說明,宛如翻看一本連環畫,每一頁圖畫的下方都有相應的文字。
一場汶川地震,造成了人員的慘重傷亡和建築的巨大破壞,但在震區重建後,一些落後地方的發展速度突飛猛進,鯉魚跳龍門了,震前與震後,完全是兩重天,川主寺鎮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走遍大街小巷,一磚一瓦的陳舊遺迹都無從看到,整個鎮子就像誰用新買的積木忽然之間搭建起來的,不似百姓生活的家園,更像是一座供人觀看遊曆的影視城。
遊客首先要做的事情往往是吃飯,紅星路、金星路是小鎮的主路,路邊的飯店倒是很多。
飯店的菜譜很豐富,一多半都用牦牛爲食材,手抓牦牛肉、生吃牦牛肉、牦牛肉炒蒜台、紅燒牦牛肉、牦牛肉炒平菇、清炖牦牛肉、牦牛肉幹、牦牛肉炒芹菜、鹽煎牦牛肉、牦牛肉魚香茄子、三鮮牦牛蹄、涼拌牦牛肉、牦牛心舌合拌、涼拌牦牛肚等,牦牛是藏區最大的特色。
而在我們看來,牦牛的毛太多,我們的胃太嬌貴,怕消化不了,影響食欲,于是就隻點沒有牦牛的菜,可是我們點的幾樣家常菜,黃瓜、茄子、青椒等,居然都沒有,互相間自嘲地學着趙本山、小沈陽的口音“這個可以有”、“這個真沒有”,菜譜雖然好看,但隻是做做樣子。我們隻能讓服務員報菜名了,服務員雖是老闆的家裏人,卻也不知道當天家裏有什麽菜可做。有人跟到後廚,看看後廚有什麽,每樣都要到了,也沒湊上幾個,因爲當地特色沒有人願意領教,根本無興趣,包括水煮岷江魚、鹵野鴨、紅燒野雞等,都不在我們的考慮之内。
301省道的臨街住房全是門市,大多是針對遊客開的,距離鎮中心越遠的商店門前,停的旅遊大巴越多,越有當地人或導遊帶領的團隊,買同樣的商品付出的價格也越比别的地方高,乃至高出數倍。
來時我們租一輛當地車,羌族司機帶我們去一戶鎮邊的特産店,經他幫腔,特意照顧我們,藏紅花的一兩價格,打最低折後是九十八元,而當我們飯後自己随意在街上溜達,到其他店中問價,同樣品質的藏紅花,開價也不過三十五元一兩。
整個鎮子都是整齊劃一的藏族、羌族特色,顔色非紅即黃,行道樹似乎剛剛從别的地方移植過來,大多隻有光光的樹幹,沒有樹葉,也就沒有了濃密的樹蔭,每一條街道都滿目金色,好像童話中的城堡,而遠遠的山坡上是白皚皚的雪峰,莊嚴而神聖。街道上也有綠色的樹木或草坪,但不夠醒目,不能給視野以滿園春色的沖擊力。
岷江從鎮子中間流過,攜雪山之威,一路湍急而下,河道在堤壩上的圍困中咆哮,呈現不甘被馴服的野性。從迎賓橋的拱形橋面過來,有潔白的喇嘛塔,對面是雕塑,一位藏族女子把哈達齊眉舉起的形象。獻哈達是藏族人民最普遍的一種禮節。在西藏,婚喪、節慶、迎來送往、拜會尊長、觐見佛像、遠行送别等,都有獻哈達的習慣。獻哈達是對對方表示純潔、誠心、忠誠、尊敬的意思。據說,藏民進了寺廟大門,先獻一條哈達,然後參拜佛像,到各殿參觀,随坐,到離别時,還在自己坐過的座位後邊放一條哈達,表示我人雖離去,但我的心還留在這裏。
川主寺的所有建築都是由安徽省援建的,包括生态護岸工程,這一尊敬獻哈達雕塑的象征意義,可以理解爲把安徽省人民對川主寺鎮人民的心意永遠留在這裏。
吉祥廣場上有川主李冰的雕像,廊橋内有苯教的傳說,都與本地曆史和文化相關。
石嘴橋下立壁上是浮雕,橋下的望娘灘故事是一個悠久的傳說,灌縣有一孝子聶郎,天憫其孝,賜以寶珠。藏珠于米缸,則米滿缸。置于錢袋,錢亦滿袋。鄉鄰聞之,群起搶奪。珠滾入其腹,渴飲于江。母追趕不及,已化爲龍。龍随江而去,猶頻頻回首視母,回視處辄成大灘,故有二十四望娘灘。“孽龍”痛恨鄉人相逼,興洪水進行報複,因其興波作浪,終被李冰父子鎮鎖于伏龍觀。或許沒能遇個傑出的文學家、藝術家把它改編成小說或劇本,因此比不上梁祝、白蛇、孟姜女、牛郎織女等流傳廣泛,但望娘灘故事的意義,與四大傳說是不相上下的。
另一側則介紹茶馬古道的起源,茶馬古道起源于唐宋時期的“茶馬互市”。康藏高寒地區海拔均在三千米以上,糌粑、奶類、酥油、牛羊肉是藏民的主食。攝入過多的脂肪,在人體内不易分解,而茶葉既能夠分解脂肪,又防止燥熱,故藏民在長期的生活中,創造了喝酥油茶的高原生活習慣,但藏區不産茶。而在内地,民間役使和軍隊征戰都需要大量的騾馬,但供不應求,而藏區和川、滇邊地則産良馬。于是,具有互補性的茶和馬的交易即“茶馬互市”便應運而生。
河邊有幾座小亭,悅心亭、清月亭、和水榭,檐角翹得都卷了起來,類似牦牛的角。碉樓則是羌族的建築特色,夾雜在成片的藏族建築之中。藏族、羌族是構成本地居民的最主要成分,漢族人極少。川主李冰也許來過,也許沒來過,從漢族文化的成分不多看,或許沒來過的可能性更大。
川主寺是一座寺廟,廟前的一條叫長征路的街道,矗立幾座徽式牌坊,門店是統一建造的平房,似乎經營的商品有别,但都是日常生活用品,副食店、勞保批發、漳臘毛線、精品十字繡、液化氣供應站、廚房用品、五金用品、高原幹雜調味品等。一個紅衣喇嘛開着轎車,停下來購物,生活條件應該是相對比較優越的。看到一對藏民母女,從臉到衣服都呈現出髒兮兮的樣子,有些窘迫,與幹淨高雅的喇嘛就是完全兩個世界的人。
與河邊相鄰,是名爲兩河路的一條路,路上有兩家金融機構。
我進入一家農村信用社的儲蓄所,想辦一張儲蓄卡留作紀念,我的前面隻有一位顧客,面色黝黑,一定是本地藏民,卻又不認得字,所有的支付手續都由營業員代寫,窗口有印泥,藏民捺了手印,取走了大約五、六萬元。我剛想上前辦業務,忽然從門外又進來一個面色黝黑的藏民,先我一步把一個存折遞了進去,也是所有的支付手續都由營業員代寫,也捺了手印,也取走了幾摞百元大鈔。天啊,在我手握身份證等辦卡資料伸進小窗口一半時,又出現了第三個面色黝黑的藏民,同樣視我爲無物,硬生生從我手上把他的手塞進去,如一條冰冷的蛇爬進洞口,同樣把一個存折遞了進去,同樣是所有的支付手續都由營業員代寫,同樣是捺了手印,同樣取走了十來捆百元大鈔。營業員非常習慣地爲他們辦理了業務,終于不再有藏民進來,我才辦了一張卡,但那種對期待已久的物品終于到手的喜悅感卻沒有湧現出來。
高原的太陽非常灼熱,在鎮上漫步,幾乎要烤出人身上的油來。住下,房間裏卻是出奇的陰寒,前台服務員雖然是年輕的女孩子,但穿着沒有大城市裏那樣時尚,面色也沒有大城市裏的女子白淨,臉蛋上具有鮮明的高原紅。我偷聽了服務員與其他顧客結算時的對話,才知道給我們的宿費價格要比别人高出許多,肯定是拜我們租車的司機所賜。我上前與她侃價,要求享受與别人同樣的價格,否則馬上退房去别處,她請示了老闆,才勉強同意。
川主寺的自然景色保持着良好的原始狀态,雲是那麽的潔白,山是那麽的肅穆,河流是那麽的一往無前。川主寺的小鎮非常幹淨漂亮,道路整潔,房屋整齊,似乎就是賞心悅目的淨土所在。
可是川主寺的人卻難以與遊客和諧相處,或者是不如大山那麽淳樸地與人相處,眼裏隻有“旅遊富民”,心裏缺少“文明護航”,“導遊”太“熱心”導購商品,“司機”太“熱情”推介旅店,這絕不可能是全國人民發揚肩并肩、手挽手、心連心精神對512地震救援時所期待見到的場景。
如果任由這樣金錢至上的心态泛濫下去,雲還會不會永遠潔白,山還會不會永遠肅穆,河流還會不會永遠一往無前,真的不敢想象。
震垮的房屋可以由别人幫助重建,可是精神坍塌了誰來幫助重建?那些自古流傳的動人故事還會有人信嗎?那些悠久的文化還會有人傳承嗎?
[ 本帖最後由 運濤濤 于 2014-6-27 14:28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