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坐西邊了嗎?

來,來來,你來看,看魚雪白的大腿。大個子的王兄一闆一眼地說着,他的筷子夾着一尾嬌小的魚,他優雅地招手示意烤攤上的夥計。汗流浃背的夥計滿面笑容地跑來,趕忙着說:您還要什麽?

來,你看,看魚雪白的大腿。你看它熟了嗎?王兄指着筷子上近乎原色的魚給夥計看。夥計不好意思地笑着,忙不疊地拿空盤子盛走了剛上來不久的幾條魚。酒杯再度斟滿,筷子敲着杯沿,王兄接着唱《馬大寶》。“馬大寶喝醉了酒忙把家還,隻覺得天也轉來那個地也轉。爲什麽太陽落在那東山下?月出正西明了天噢。”随着唱腔和詞曲,他的手指翹着,胳膊柔軟地翻轉着,他把我們的視線引領到樹梢,又遙望到深邃的夜空了。

紅火火的燒烤爐子炊煙袅袅地飄,誘人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四散着去追逐麻木的味蕾了,身形魁偉的王兄把一曲哀怨惆怅的山東呂劇哼唱的婉轉凄美,蕩氣回腸。路燈在遠處立着,昏黃的燈光好像一團模糊的影像。我們坐在橋頭不遠處,大約百米就是橋頭。下午六點經過的時候,一群工人還在橋下的河道裏熱火朝天地忙碌着,一個碩大的挖掘機正在橋上緊張地運作。現在河道裏恢複了甯靜,工人們就着月色,騎着各自的交通工具奔赴城裏的四面八方,回到屬于他們的溫暖巢穴去了,那些建築工具都在河道裏靜靜地矗立了。我知道這是東沙河,據說倡議了很多年的東沙河終于要徹底整治清理,給自然一個休養生息的環境,還河流潔淨,他們說要締造一個和諧的人文景緻。

春天的五月,白天喧鬧的橋頭寂然了很多,除了駛過的車偶爾路過的人,就是街邊這新開張不久的燒烤攤了。朋友的妻子接了一個電話,抱歉地說:有個局需要去應付。呵呵,麻将吧。我們都笑了。接着問:最近斬獲如何。她也笑了:還真别說邪,自從坐在西邊以來,手氣是真不錯。所以,現在我隻坐西邊了。

那是前不久,我們在這個河道的下一個路段的橋頭喝酒。也是這樣的時候,她匆匆忙忙地趕來,抱歉說打個麻将,誰知現在才散。于是,我們便問戰局如何。她搖頭回答不咋地。一起喝酒的小程就問起她的出生年月,嘴裏嘀嘀咕咕的一溜周易之經的算法,一番金木水火土的推斷,一通五行相克相生的理論之後,小程決斷地說:嫂子,根據你的八字和五行,你的正财位在西邊。以後,打麻将的時候,一定要坐在西邊的位置上。

她急匆匆地走了,今晚她一定會坐在西邊的。一個難得的假期,她可以放松的舒緩很多年的緊張和忙碌,自在的玩一陣了。王兄悠然地哼唱着呂劇,逐句給我解釋着唱腔和背後的故事。我想起秦腔,想起那些曾經日日随行過的高亢的腔調,我多想在這樣的夜幕下,美美的吼一嗓子呢,可惜我一句也不會哼唱,甚至連一句完整的唱詞也不曾留在記憶裏。可是爲什麽,總有一些高亢嘶啞的聲音回旋在心裏呢。

這個夏天來臨的時候,兩個美麗的女子帶我去摘桃子,看石榴。她們騎着車飛速地走,沿着西邊那條路,經過一個橋頭,拐彎,向北。一條河流就在路上和我們一起走,蜿蜒的河道,似乎靜止的水默然着那裏。

河邊的樹林裏,桃子将要紅透了,石榴正青澀的挂在樹梢。

我想走到河邊去看風景,一片一片溝壑般小型的地上長滿了植物,它們長在我想穿過的路徑上。河在那邊,我的視線看到了低垂的柳枝,畫舫一樣的廊亭,河水在下面,我看不到。而我不想丢開女孩們獨自走遠。遠處的河岸上,成棟的樓房正在建設中,一條鐵軌掩映在尚未建成的工地間,火車會從這裏經過嗎?經過這裏的火車一路向東還是向西了呢?

女的家在河岸邊,依着樹林,傍着河床。那些桃樹長在後院的路上,和一溜石榴齊整地結成林,和相鄰的人家的果樹排成隊,延伸到遠處的綠蔭了。我們在樹林旁停留,一隻黑色的狗兒搖着尾巴迎上來,一隻黃色的狗兒跳躍着撲上前,在腳下回旋着跑。女子撫弄着黑色的狗兒說:它叫無能,它又要做媽媽了。那隻黃色的狗叫無花,是無能的孩子。

無能和無花是純正的土狗,憨憨的模樣,小巧的身形,雜色的毛。因爲土的身份,它們自由的穿行嬉戲在河堤,草叢間。奔跑到遠處的叢林,鐵道上。

夏天炎熱的時候,女子們帶着我沿着那條河畔再度看到了河水,她們糾正我錯誤的方向感,珍重地提醒我:這是位于西邊的河道,和東沙河并行,它叫西沙河。

我們去看了無能與無花。無能再度做娘,生了八個狗狗。分别是黑色和黃色。我們那天看到了六隻剛剛學會行走的小狗,它們排成排,仰躺或是趴伏在無能的肚腹上,一個個張大嘴哼哧哧地使勁地嘬奶吃。奶囊空了,小狗的嘴叼着空的奶頭不松口,扯得奶囊成了一塊皮。我想帶一隻狗狗離開,最好是那隻倚在鐵皮後面,有着一雙犀利眼神的黃色的小狗。幻念裏,我已經把它抱在懷裏了,想想我那在高處的房子,我上去就不想下來的地方。想想空洞的衛生間和沒有護欄的陽台,想想整日在外工作,空落的房間。我已經看到可憐的狗孤零零地遊蕩在房間裏,乞憐的眼神無望地尋找。意識裏,狗離我遠去了。

黑黑的無能躺在土地上,卷曲着四蹄,小狗們依舊不停歇地扯着幹癟的奶頭使勁地嘬。不遠處黃黃的無花歪着腦袋看它的娘和小狗們。

離開了狗娘無能和它的孩子們,上了河堤,女孩騎得車飛快,沿着河岸一路就到了鬧市,西沙河轉眼在身後了,我們迎着風向北走。我想起那天在東沙河,小程說我的吉位在東北方。可是我爲什麽總在西邊跑呢?我想起現在我是喜歡坐在東邊的。那樣,一擡眼就可以看到西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