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來飛去的鳥兒
村子裏,鳥兒和人一樣,基本上沒有什麽名氣。但它們一樣飛來飛去,忙忙碌碌。
清晨,是鳥兒們叫醒了沉睡的村莊。天微露亮光,鳥兒們就起身了。在村子裏住久了,鳥兒們也很清楚,哪些人家勤勞,哪些人家懶惰。勤勞的人家,屋子收拾的窗明幾淨。女主人,幹淨利索。鄉村女人,不要求長得花容月貌,隻求你賢惠孝順,能勤儉持家就行了。懶惰人家麽,太陽都曬着屁股了,男人還在熱炕上捂着,女人蓬着頭,喝雞罵狗。鳥兒們急得大喊大叫,唧裏哇啦,叫成一團,而後一轟而散。良鳥擇木而栖,這樣的人家,連鳥兒都不願多待。
看到屋頂飄起縷縷的炊煙,女主人己起床,打掃庭院,并大聲地喊着孩子快快起床上學。鳥兒們高興地往田野飛去。
鳥兒們高高地落在枝上。布谷鳥低吟淺唱,家鴿呼叫着飛上藍天,花喜鵲在高處搭了新家,它正和它的兒女享受天倫之樂。啄木鳥背着白色的藥箱,用它尖尖的嘴巴敲打看柳樹的百年老夢。酸杏兒剛做了一個初戀的夢,一對巧嘴的八哥,正在一叢芨芨草間溫馨昨日的戀情。
莊稼長勢正好,麥子抽穗,苞谷撥節,青豆角剛剛打結,紫花苜蓿茂盛而繁密。向日葵含苞待放,野地裏的蜀葵,綻着火紅的笑臉。
低處的草叢中,螞蟻們也在忙碌。它們正把鳥兒叨落的一隻蟲子,合力搬回家中。穿着花衣服的七星瓢蟲,展開了小小的翅膀,它的夢想,不過也就是從這棵草飛到那棵草上。那個叫新媳婦兒的小紅蜘蛛,站在草尖上眺望,不知道,她有多久沒有見過自己的新郎。
麥子茂盛而茁壯,它們碩大的穗裏,麥粒正在灌漿。成群結隊的麻雀,歡欣而快樂。大片的麥地裏,稻草人呆若木雞。荒棄的田裏,野蒿子長得比人都高,呱呱叫的野雞,在此生兒育女。偶然跳過的野兔,驚醒了山雀兒久違的驚喜,它展開翅膀,撲噜噜飛上天去。
農人蒼老的的身影,穿行在這鳥兒們飛來飛去的田野裏。他們,是村子裏最老的鳥兒。一生,在村子裏銜枝做窩,在那些窩裏生兒育女。如今,鳥老了,巢空了。兒女們,也像那些鳥兒一樣撲噜噜飛向四野,去尋找自己幸福的生活了。
房檐下,燕子的窩還在。小燕兒還在窩裏啾啾地叫着媽媽。但院子裏,荒草成冢,被村子放逐的農人,在他鄉的鋼筋水泥裏,握着沒柄的鐮刀,收割城市的荒草。夕陽的餘晖裏,他們可曾看到村頭老樹下,那隻守着村子的老鴉。
沒有人的村子裏,到處都是飛來飛去的鳥兒。沒有人住的老院子,成了鳥兒們最大的巢。沒有人護理的莊稼地,成了鳥兒們最豐盛的宴席。
暮色西沉。我,一個早已被土地放逐多年的農人女兒,站在城鄉交界處的荒坡上,在杜鵑的啼血聲中回到了故鄉。
閑花亂草
田埂邊,溝渠上,總長着一些沒有什麽用處的花和草。
香豆子長在菜地裏,它青嫩翠綠,散發着一種香味,開白色的花。媽薅了它的葉子,曬在竹篩子裏。等幹枯了,用石頭尖窩子踏綿,再用籮兒籮成細面。然後,拌了青油,撒在發面裏做花卷,我們管它叫綠顔色。和着紅曲、姜黃、小茴舌、玖瑰糕、芝麻醬,做八月十五的千層大月餅。小孩子開心地唱:天爺,天爺,大大下,馍馍蒸上車轱辘大。端陽節搐荷包,找不到香草,就用香豆子來代替。奶奶笑嗬嗬地說,八月十五端出來,五月端年穿出來。戴了香豆子荷包的孩子,滿村子跑,香豆子的香味滿巷道竄。
可是,苦豆子能幹什麽。它從幹巴巴的地埂邊長出來,搖着灰楚楚的尾巴,散發着難聞的氣味,舉着幾朵黃色的花,兀自在風中妖娆。自小,我們就知道它是一種不待見人的草。大人們,從周邊的沙漠裏拔來它,在田裏挖一個坑,把它扔裏面,埋了土做肥料。如今,土裏全上化肥,苦豆子長得瘋狂妖娆,連竄進村子的風裏,都滲着絲絲苦味。香豆子香,苦豆子苦。香豆子養人,苦豆子養地。說是閑花,也不是亂草。村子有村子的哲學,人有人的道理。村子養人,人養村子。其實村子的人,也是苦豆子,紮根在土裏,過的日子有時也是苦的。
另有一種草,叫羊卵脬子草。細碎的葉子,黃色小花,莖堅硬筆直。仲夏時節,花謝了,結一奇怪的果,形狀極像公羊胯下的那物件。小時候,男孩子常拿了它們來羞女同學,氣得女孩子哭着回家。若再在地頭上看到,氣憤得一腳踩上去,叭一聲爆響。那物件裂開,裏面兩粒黑黑的籽,也像公羊物件裏的卵籽。但它味苦,性貧,即使羊餓得前心貼後背,也不會吃上一口。但對于另一種叫羊奶盤子的草,卻情有獨鍾。隻要看到,三下二下,啃成了一個秃子。那種草,開指甲大的小黃花,若将莖扯斷,流豐富的白色奶汁,怪不得羊愛吃。還有一種草,叫羊胡子草,具體說,應該是山頭胡子草。草幹枯,長穗若山頭的胡子。到了秋天,一搖一擺,也有一些風姿。
更有一種讓人瞧都不瞧一眼的草,叫駱駝蓬。簡直不能叫草,純粹叫它亂草。不要緊,叫它啥它都不會生氣的。它就那麽賤賤地長在沒水沒肥的幹地上,沙漠裏。牛羊走過,踏它幾腳,人走過,踢它幾下,它也是不屈不撓。開白色小花,結一種硬硬的小果子。深秋,風一吹,果子落地。第二年,随處長出一蓬。它叫駱駝蓬,應該和駱駝有關系吧,它本來也是沙漠裏的草,極耐旱。開白色小花,蓮花狀,又叫駱駝蓮。小時候,用線穿了它的果子,戴脖子上,叫草項鏈。長大了,遠在他鄉,夢裏卻常常是它。
密密布在地頭上的,叫酥油墩墩。不知道它有什麽用,隻感覺它老早就紮着一根芊芊的莖,結着一個細細的穗。風過了,舞一下。風過了,點一下。
這些閑花,這些亂草,豐富着村子,也點綴着村子。有一天,村子不在了,它們還在,會成爲村子真正的主人。
卻原來,世上萬物,自有生存之道。不必細究,亦不備細想,順應自然,其大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