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屹在全市最高档的餐厅点了一桌好菜,他端起酒杯敬我:「感谢我们的销售经理董倩倩小姐,为我们拿下两千万的订单!」
同事们窃窃私语。
我听到有人说,一晚上两千万的金鸡,我们普通人可用不起。
说这话的人下一秒就被严屹一拳打倒在地。
两人身份悬殊,对方根本不敢还手。
严屹越打越狠,我怕出事,只能拦在两人之间。
严屹双眼猩红,好像被骂的人是他。
不知为何,看他这样,我心底竟然涌起一阵隐秘的快意。
我自嘲道:「怎么?他说错了吗?」
他掐住我的脖子:「董倩倩,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能欺负你。」
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
说是吻,倒不如说撕咬,因为我很快就在自己嘴里尝到铁腥味。
同事们见状都默默退出了包间。
他越吻越忘情。
我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
「严屹,别忘了。我现在是你法律上的妹妹。」
他停下动作,眼神重新变得清醒而狠厉。
「是啊,你可是,我的好妹妹。」
王锐主动打来电话邀约。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我的号码,估计是严屹给的。
王锐说:「如果可以,我想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朋友约会。」
听到朋友两个字,我有些愣神。
我是跟着严屹到远城来创业的,在这里没有朋友。
以前的朋友都渐渐和我远了关系。
我们约在怡湖公园。
他穿着黑色的休闲夹克,站在公园门口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帅。
他看见我,伸手向我挥了挥,然后小跑着向我靠近。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急切地向我靠近了。
「要去酒店吗?」我一开口就很煞风景。
「如果要去酒店,我为什么要约你到公园?」他笑答。
说得也是。
我们没有目的地在公园里闲逛,看人舞剑、练字、跳舞。
遇见卖糖画的,我手痒,拨了一下,转到一条龙。
可是老板说,没先给钱转到也不算。
于是我掏出五块钱……转到一个苹果。
我又掏出五块钱,对向王锐说:「转糖画吗?我请你。」
王锐搓了搓手掌,煞有其事地在手上吹了一口气,颇为郑重的样子看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惜,他只转到一只小猫。
曾经严屹替我转到过一次龙。
那时他一边嫌弃,一边将手随便一拨,巨大的木头指针就停在中间,龙的位置。
那年糖画两块钱就能转一次,那年我们还差一点才到十八岁。
王锐加钱让老板给我画了条龙。
果然,还是钞能力最为迷人。
5
最近变天,我肠胃一向不好,吸了冷空气就想吐。
恰好中午吃的便当里有不新鲜的海鲜,下午我差点把苦胆都吐出来。
我刚从洗手间出来就被严屹拉到了楼梯间。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不过,他已经七年没给过我好脸色了,我早已习以为常。
「你月经来了吗?」
「啊?什么?」我有些懵。
他很急躁:「你这个月,月经来没来?」
「……」
我明白了,他以为我怀孕了。
我故意抿着嘴不答他的话,我可能真的下贱吧,这种时候竟然有点开心。
「走!去医院。」
他拉着我要往外走,我扶住门框不动。
「不用了,我等下去药房买个早早孕,验一下就好了。」
「好,我去买。」
他回来得很快。
我在他的注视下拿着验孕棒,进了洗手间。
等了五分钟,验孕棒始终只有一条杠。
我太久没出去,严屹直接闯进了女洗手间。
幸好当时里面并没有别人。
他看着一条杠的验孕棒,长叹了口气:「真可惜,要是怀上了说不定还能签他一个大单。」
我说不出什么感觉。
大概是失望。
又或者是孤独。
6
王锐在远城待了一个月。
那个月我们常常约会,有时候我们看电影,有时候他带我打台球,有时候我们只是坐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
我们一起尝试了很多事情。
但再没去过酒店。
他说如果可以,他希望我们的相遇从一次普通的搭讪开始。
渐渐熟悉,然后从暧昧到恋人。
「如果我在路上遇见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跑过去厚皮赖脸地问你要联系方式。」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想他能听懂我的言外之意。
「所以我很幸运,不是吗?」他笑。
「而且不得不承认,那天晚上的你,让人沉醉。」
他说这话时,我们正坐在昂贵的西餐厅,吃着牛排喝着红酒,耳边是悠扬的小提琴声。
我轻抿一口红酒,笑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在楼下喝了一整瓶白酒,200 毫升的那种。」
他端起酒杯,轻轻碰下我的:「怪不得我醉得那么快。」
我们在冬天告了别,以朋友的方式。
他离开远城时,告诉我:「如果一个人让你不快乐,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为你来的。离开他,抛弃他。」
我直觉摇头:「我做不到。」
他笑得很温柔:「风要走的时候,没有人能拦得住。」
7
年底。
我和严屹回到宜市,准备过年。
他回了自己的房子,我回了他爸和我妈的家。
除夕夜,我去他家找他时,他家里多了个女人。
那个女人我认识,叫云巧。
她从初中时就开始喜欢他。
但那时严屹满心满眼都是我。
他在新买的山地车上加上后座,还细心地用软布将其一圈一圈缠起来。
我嫌难看叫他别缠了。
「小祖宗,不缠这个咯屁股。」
那些年,他用自行车带着我逛遍了整个宜市。
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不知收获过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其中有一束就来自云巧。
因为喜欢同一个人,我俩整个中学时代都是死对头一样的存在。
眼前二十五岁的云巧,比十五岁时出脱得更加漂亮,一种自信张扬的漂亮。
不知为何,看到她会让我觉得自惭形秽。
她笑着,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招呼我进屋,冲着屋里喊道:「严屹,倩倩来了。」
严屹睡眼惺忪地从卧室走出来,亲昵自然地搂上云巧的腰。
动作间我看见藏在云巧半高领毛衣下的点点暧昧。
我将手上提着的便当盒重重砸在地上,巨大的声响吓得云巧短声尖叫了一下。
「董倩倩,要发疯回你自己家去发。」
严屹的话刺得我心痛。
他明明知道,我比他更早就没有家了。
那时我爸出车祸死了,对方肇事逃逸。
那会儿天网、摄像头还不够普及,逃了就真的逃了。
我妈为了养我,换了一个又一个情夫。
他们都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没爹的小孩,婊子的女儿,小婊子。
每一次,严屹都会挡在我面前,把那些人通通赶跑。
严屹的妈妈是我妈最好的朋友,只有她还愿意接济我们,没想到我妈却把主意打到了别人老公的身上。
她真的做错了。
哪怕她现在吃斋念佛,也赎不回丁点罪孽。
「你死了一定会下地狱的。」那时我说。
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扇得我耳鸣:「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你千万不要说是因为我,我觉得恶心。」
8
「严屹,你要我还是要她?」我指着云巧,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让自己安心或者彻底死心。
「董倩倩,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要一个别人用过无数遍的女人?」
他鄙夷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团令人作呕的秽物。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月,你和王锐出去多少次,你自己数得过来吗?」
「你和你那个妈一样,都是只会对男人摇尾巴的婊子。」
啪。
严屹可能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打他。
就像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多刻薄尖锐的话会从他的嘴巴里蹦出来,变成剔骨刀,一刀一刀剜掉我的血肉。
他曾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冬天的时候,他会把我的冰冷的手藏进他的校服里。
我说我想吃馄饨了,他会跑三条街去给我买。
高中时有道物理题我不会做,去问了物理课代表,回到座位上时,他气鼓鼓地质问我为什么不问他。
「我又不知道你会!」
他佯装凶狠地捏起我脸颊上的肉:「董倩倩,你要记住,你的男朋友是无所不能的。」
此时他用舌头顶了顶被我打过的脸颊,嗔笑道:「董倩倩,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人。」
9
「严屹,我突然不想陪你玩了。」
我站在他妈妈当初跳楼的地方,打电话给他。
「你过来,我们做个了断吧。」
「董倩倩,你又在玩什么花招?幼不幼稚?我不会过去的。」
「不过来也行,等着看新闻吧。」
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
消防正在铺气垫。
我打开相机录了一段视频。
「你看,和你妈妈跳楼那天一模一样。」
「严屹,我从这里跳下去不管死不死,都当还清你了。」
视频发出去没多久,我就接到他的电话。
「董倩倩!你敢!」
「你就算跳了也没用!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我放低手机,没有挂断。
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张开双臂。
人群发出惊呼。
有人在喊:「不要跳!有什么难处我们帮你!」
还有人在喊:「到底跳不跳!要跳就快点跳,不要浪费时间!」
暮色中,我的身体渐渐倾斜。
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
很快,又很慢。
手机里,严屹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只觉得无比畅快。
砰。
我狠狠砸在气垫上。
五脏六腑都像被拍平了。
疼痛来得很迟,但十分剧烈。
他妈妈当初也跳到了气垫上,但还是当场死亡。
我还没死,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手机早已四分五裂。
不知道我的内里是不是和它一样。
10
从急救到 ICU 再到出院,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我的双腿都断了,肋骨断了两根,脾脏破裂,鼻子也断了,后来做了手术留下一个驼峰。
医生说我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我无法跟人解释,我不是因为想死才跳,而是我想活才跳的。
我妈到这时才知道我和严屹的那些纠缠。
她四十几岁,已经不再年轻,哭起来时双鬓的白发十分明显。
她总是哭着反复说,要不是为了我,她早就不想活了。
我听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打着为了我的旗号做的每一件亏心事,最后报应都会落到我头上?」
我这样说了之后,她沉默久久,然后告诉了我一件旧事。
……
完全康复差不多花了一年的时间。
我的身上留下几道难看的疤,和几颗难以移除的钢钉。
在我确认自己状况 OK,可以离开的前一晚,严屹在我家楼下抽了一整夜的烟,然后在我拉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拦住了我。
「董倩倩,我不恨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王锐说过,如果一个人让你不快乐,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为你来的。
离开他,抛弃他。
当我决定离开他的那一刻,我以为我会崩溃,但此时我只觉得清醒,清醒地感受着心脏传来的钝痛和决绝。
棋已至死局,不如推翻重起。
「严屹。」
我平静地说:「你和云巧结婚时别忘了给我发封请帖。我一定会给你们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10
我注射了我能注射的所有疫苗,前往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我应该感谢严屹给了我一份漂亮的履历。
在康复的这一年,我网络面试并且通过了 H 司,在外派欧美和非洲之中我选择了后者。
无他,但薪水高尔。
辗转抵达卡萨布兰卡,热辣辣的阳光刺痛着我的肌肤,这才让我有了一种如同重生般的实在感。
来接我的是 H 司外派代表处的销售部长李志明,他虽然叫志明但和电影《志明与春娇》里的志明完全是两回事。
他大概四十岁,开着一辆破旧的皮卡。
看着我庞大的行李山,他赞叹自己开着皮卡来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
「记住,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把自己藏起来,千万不要傻乎乎地冲出去大叫自己是中国人,因为那样只会让你的赎金被要价更高。」
「不过放心吧,真正很危险的地方公司也不会派你去的。」
李志明一路上看似闲聊实则早已把这里的情况给我介绍得七七八八。
「H 司的销售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在 H 司销售相当于一个全科大夫。」
「师父,放心吧,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李志明听得我叫师父,愣了一下然后笑开:「小丫头还挺上道。」
当然了,这都是以前严屹教我的。
严屹说我是强钢易折,以后出身社会要学会柔软、机灵。
十七岁的少年像个大人似的说教了很多,最后又说:「算了这些你不用学,反正以后有我罩着你,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11
第二天一早,我跟着李志明和其他同事到运营商大楼参加 workshop(小型垂直会议)。
会上座无虚席,李志明先介绍了我的新人身份,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紧张得胃都拧成了一坨,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简单用法语自我介绍了几句,万幸还算顺利。
我大学时主修法语,辅修了阿拉伯语,英语更是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就打好了基础,恰好这些都是北非的主流用语,日常交流几乎没什么问题。
但接下来的 wrokshop 内容让我直接傻眼,每一个词我都听到了,但他们组合在一起我又好像一句都没听懂。
太多的专业词汇,让我怀疑自己根本是学历造假才坐到这里的。
幸好当初见面那声师父叫得好,李志明真的是手把手教我,完全不藏私。
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时间过得想象不到的快。
那些我以为忘不掉的,根本没有时间去想。
在这里重遇王锐算是意外之喜。
一场雷电导致一家国际集团公司的核心机房起火,价值千万的 A 立信设备被烧毁。
得知消息的李志明当即拍板,提出向对方赠送等值、等功能的 H 司制造设备,以期突破无关市场的战略合作。
对方负责人是拉美人。
只要他点头答应,所有设备在当天下午就能到位。
但对于我们的提议,对方只有不屑的一句:「No!China fake!」(不要,中国山寨。)
当面的一记耳光,让团队的所有人都暗地捏紧了拳头。
王锐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China fake?」
他从外面走进来,嘴上玩味地重复着这句话。
对方负责人见王锐来,一改居高临下的态度,急忙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迎接。
负责人腆笑着,双手伸过去想要和他握手。
王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对方,一只手以握手的姿势抬起……
插入兜中。
对方握了个空。
他的唇角勾起,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对于不尊重我祖国的公司,我想我们已经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负责人听不懂中文,操着英语态度很好地问王锐刚刚说了什么。
「I SAY,F……C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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