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海灘    文/王克楠      海就在海邊,海的深處有月亮,月亮藏着自己的小臉,就是不肯露出來,好像是害怕風寒。孩子們是喜歡月亮的,也喜歡海灘上的沙子。這些沙子和别的地方的不一樣,燦白燦白的。白得像大米。孩子們就住在海邊不遠的漁村,村民以打魚爲生,孩子們隻是知道大米是稻子變成的,至于稻子是怎樣生長的,就不曉得啦,就像人的生長需要營養,稻谷的生長也是需要營養的,需要什麽營養呢?在孩子的眼睛裏,稻子是吃着月光長大的。   有四個孩子來到了海灘,孩子們雖然不是稻子,也喜歡吃月光。每當月亮高高地升起在海灘,他們就來到沙灘瘋跑。白燦燦的沙子是柔軟的,吻着他們的小腳丫,孩子們的心裏就撲騰出許多隻海鳥,帶着他們的心飛到遠離大海的世界。2014.8.30雖然想飛遠,海還在海邊住着,海龍的爸爸還會坐着機動打魚船突突突地到遠海去捕魚,小莫10歲的妹妹還會在海灘上撿貝殼。他們四人總會在月圓的時候到海灘上瘋跑,但這個暑假顯然“瘋”不起來了,因爲開學後,他們就要到縣城中學去讀高中,從此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們是同住一個村莊的四個孩子,小莫,圓圓的臉,一笑,就湧出兩個酒窩。小葉子,身材苗條,苗條得一陣風就能把她像柳葉一般吹走。羅成是一個高個子的英俊男孩,兩隻眼睛裏閃爍着聰慧,偏偏戴着眼鏡,好像故意把聰慧掩藏起來似的。最深沉的是海龍,個子不高,顴骨高,眼睛總是小小的,看人的時候要眯起來,有點嘲諷人的意思。四個孩子是好夥伴,好同學,從小學、初中一起上學,九年義務教育就這樣過去了,過了暑假上高中(隻有海龍不再升學了),他們要去不同的地方上高中,有的去縣城,有的去福建,眼下還在暑假裏,這可能是他們最後的一次月亮海灘聚會啦。   四個孩子因爲要分别到不同的學校上學去,他們好像都一下子都有了心事。在海灘上,他們沒有瘋跑,隻是并肩在白沙灘上走了一會,看到海面上的月亮大了圓了的時候,他們就一屁股坐在海灘的沙子上,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四方形,一個人守着一個“角”。小莫的父親從市場上買了一大包闆栗,是炒好的,小莫“偷”了半包來,拿給三個小夥伴吃;小葉子帶來了四瓶礦泉水,就當作美酒吧,四個人來海灘上過屬于他們的“成人節”。   海龍拿起一瓶礦泉水,打開蓋子,喝了一口,像是校長似地清了一下嗓子,用他并未全部變聲的聲音說“咳咳,我16歲……”他剛說了半句,夥伴們都笑了,呵呵,光你16歲,都16歲了啊。海龍也不管夥伴們讪笑他,隻管說“16歲,就成年了,按照日本的習俗,要過成年,成年……”他又咳咳了兩聲,那個“禮”字沒有說出來,被小莫一下搶走了。小莫說“龍哥莫要說了,咱們是中國人,不弄那個日本的成年禮,我們四個就要分開了,小學,初中,這麽長的時間,玩得挺開心的,今天就不要尋不開心了,快快樂樂的,每個說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好不好?”小莫平時就是快嘴利牙的,今天依然。   好啊,好啊,好啊,羅成先拍起了巴掌,他是一個愛起哄的男孩。小葉喜歡安靜,細聲細氣地諷刺他,“你說好,你就先說,别起哄。”羅成并不服氣,撇了撇嘴說,“說就說,人家又不是沒有長着嘴巴。”于是,夥伴們等着他說,他蹙着眉頭想了半天,張開嘴巴,大家以爲他開始說了,結果他卻說“我還沒有想好,還是讓小葉子先說吧。”小葉子好像知道他會來這麽一句,沒有搭理羅成,就向夥伴們說了海怪的事情。   “我爺爺說,海裏是有海怪的,海怪有大鲸魚那麽大,在海裏遊,還會在海面上行走。高興了,還會走到海灘上,尤其是在沒有月亮的海灘上,你如碰見一個巨大的黑影,不要吭聲,即使從黑影裏穿過,也不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你如果大聲喊叫,就會被海怪吃到肚子裏。”小葉子一邊說,一邊緊張地盯着海面,好像海面真的站有一個海怪。   “我的爺爺也說海裏有個海怪,說海怪能舉起過一艘帆船在海上走。”小莫說。   “那太危險了,海怪的手一松,整船的人不就掉進海裏了嗎?”羅成吃了一驚,插了一句。   “不會的,船被海怪舉起來的時候,船就會晃蕩,和被海水撲打着晃蕩的感覺不一樣,船裏的人會知道被海怪舉起來了,這時,千萬不要咒罵海怪,也不許抽煙喝酒,隻能默默地祈求媽祖保佑……不一會,船就會被海怪平穩地放到海面上。”小葉子也吃了一棵闆栗,喝了一口礦泉水,她的語氣很肯定。   “如果不祈求媽祖保佑,會怎麽樣呢?”羅成是一個善于刨根究底的孩子。   “那就會發生事故嘛。”羅成被小葉子搶白了一句。沉默了半天的海龍清清嗓子,開始說話了,他沒有說海怪,講了一個鲨魚的故事。   “我爸爸,嗯,我爸爸,你們大家曉得不?他是一個愛抽煙的人,也是我們村最會打魚的男人。他天生曉得那一塊海面的魚多,也曉得魚的脾氣性格,曉得那些魚紮堆,那些魚自顧自,不管多怪的魚,見了我爸爸,都乖乖的。”夥伴們靜靜地聽海龍說,誰也沒有打斷他,因爲村人都公認海龍的爸爸是最會打魚的人。   “村裏沒有大型機動打魚船的時候,我爸爸駕駛的是一艘小型機動打魚船,小船不抗風暴海浪,小型機動打魚船的都在近海打魚,不敢去遠海。我爸爸就敢去,隻要海面下有魚群,沒有我爸爸不敢去的地方。”海龍十分驕傲地褒獎自己的爸爸。   “遠海啊,多危險啊,遇到風暴怎麽辦呢?”小莫說。   “風暴啊,我爸爸會聽天氣預報出海的,他還會看雲聽風,在風暴來之前,他會駕船平平安安回來的,打魚這麽多年,我爸爸還沒有一次被風暴纏住的。”海龍咳咳了兩聲,有點自信,好像他就是他的爸爸。   “那就沒有遇到過别的危險嗎?”羅成還是那樣好尋根問底。   “有過的,我爸爸三十歲那年的生日,他喝了不少的酒,不聽我媽媽的勸告,一個人駕駛小型機動打魚船去打魚,因爲高興得有點暈乎,他也沒有在近海停駐,就直接駕着船到了遠海。我爸爸到了遠海,并沒有往海裏下拖網,而是把船停在海面上,晃悠悠的,他坐在船頭美美地看風景。突然,平靜的海面上有了很深的水紋,我爸爸知道,這不是一般的魚,而是一條賊大的大魚。”海龍一邊說,一邊看着遠處的海面,好像那裏真的有一條大魚。   “這會是一條什麽魚呢?千萬别是一條鲨魚啊。”小莫聽海龍講到遇到大魚了,開始有點擔心了。   “我爸爸平時見了大魚要繞着走的,這次不同,因爲他喝酒了,硬是駕着小船去撞這條大魚。小船加速開了過去,卻沒有看到大魚,隻有大魚掀起的水紋。我爸轉了船頭,又去撞大魚……嗯,實際上那條大家夥也在找我爸,可能這個大家夥被我爸爸激怒了,在海面上跳出來,淺褐色的魚皮露出水面後,我爸爸才看清是一條不算很大的鲨魚。”海龍咕咚一聲喝了一口水,吃了一顆闆栗。   “鲨魚啊,太可怕啦,會怎麽樣呢?你爸爸逃跑了沒有?”小葉子天生害怕。   “逃跑啊,男人怎麽能逃跑呢?”海龍撇了一下嘴巴。“我爸爸平時很少遇到鲨魚,遇到了鲨魚,會祈禱媽祖保佑,然後,靜靜地離開它,從不給它較勁。但是這次,我爸爸是喝酒了的,膽子比平時要大,他調轉船頭,又去撞那條鲨魚,可是那條鲨魚并不躲閃,在那裏等着我爸,待我爸的船頭快觸及了它,它刺溜一下就沒影了,然後又轉移到船尾等着我爸,還把海水呲得老高,呲了我爸一身一臉。我爸生氣了,大聲地咒罵鲨魚,并且從船艙裏找出了魚叉,揮舞着魚叉咒罵鲨魚。”說到這裏,他好像說評書的人那樣,故意不說,又喝了一口水,吃了一個闆栗,慢慢地嚼着,好像是品嘗大酒店裏的鲨魚的魚翅。   羅成不耐煩了,催促他“老慢牛啊,說啊,後來怎麽樣了呢?”海龍白了羅成一眼,說“那條可惡的鲨魚圍着小船轉,挑釁我爸。我爸舉着魚叉狠狠地插它,插了幾次,都沒有插準。狗日的,總是快插到它了,它就往水底沉,魚叉又短,夠不着它。”羅成着急了,說“抛魚叉啊,不就是插住了它嗎?”   “船上隻有一根魚叉,抛了出去,就沒有魚叉了,我爸也就沒有防身的武器了,肯定地說,這根魚叉是決然不能抛出去的。嗯,嗯,當時我爸确實氣急了,每次用魚叉插鲨魚的時候,總是身體匐得很低,有一次差不多都插住它了,隻是插得太淺,隻傷了它的一點皮毛。但鲨魚也生氣了,在我爸再插它的時候,它沒有逃,扭頭用嘴巴叼住了魚叉,使勁地拖,可是我爸偏偏不松手,鲨魚和我爸就像拔河一般拉扯那根魚叉,最後……”說到了關口,他又吃了一顆闆栗,喝一口水。   “最後怎麽樣了呢?”小莫也有點焦急了。   “我爸畢竟沒有鲨魚的力氣大,而且小船還在搖晃。我爸就被鲨魚拉進了海水裏。在海裏,我爸還是不松手,可是鲨魚松口了,這個可恨的家夥在海水裏一個急轉身,沖過來,沖着我爸的右腳就是一口。我爸的腳火辣辣地疼,他忍住痛,還是用魚叉狠狠地刺它,那個狗東西也怕疼,躲開了。趁着它躲開,我爸爬上了船,找一根布帶紮緊了大腿,防止血流得太多,趕緊駕船回返。可是那條鲨魚并不服氣,一直跟着小船,有幾次還差點碰翻了船。我爸一邊駕船,一邊默禱媽祖保佑。小船駛出了幾海裏,才甩掉了那條鲨魚。”海龍松歎了一口氣,好像昨晚第一次聽他爸爸講遇到鲨魚的這件事。   “那條鲨魚就一直沒有追你爸爸的小船嗎?”小葉子還是爲海龍的爸爸的安危而焦急。   “沒有,騙你就是小狗。”海龍說。   “事情就是這樣的嗎?”羅成倒是顯了幾分鎮定。   “就是這樣的,我爸忍痛駕船回到海邊,終于撐不住了,一下子就暈倒了,幸虧被人發現,送到醫院包紮,醫生說這隻腳保不住了,鋸掉吧。你們知道的,我爸的右腳是假的,他也不能開船了,隻能做人家打魚的顧問,指點人家去哪裏打魚,哪裏的魚多。”夥伴們并不吭聲,因爲他們都知道海龍的爸爸是一個瘸子,右腳是義肢。   在海龍講他爸爸的故事時,月亮已經從海面上升到一竿子高,渾圓渾圓的,沒有一點雜質,沒有雲彩的遮攔,月亮顯得很自在,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海灘,看着海灘上的四個孩子。四個孩子覺察到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圓真亮,想到今後除了海龍繼續留在村裏跟着他爸打魚外,幾人都要離開海灘,也不曉得什麽時候才能回到海灘看月,所以格外稀罕這熟悉的圓月,他們使勁地吸鼻子,好像要把月光吸到肚子裏。   四個孩子安靜了一會,誰也沒有講什麽,不太遠處的大海有節奏地拍打着海岸,嘩啦,嘩啦,一聲又一聲。突然有風了,風有些細,有些瘦,和平常呼啦一下撲過去的迅風不同,風是打着旋走過海灘的,有些白沙被它從這個地方抓起來,放到另一個的地方。小葉子首先害怕了,說,“該不會海怪要過來吧。”海龍放下手裏的礦泉水瓶,撩起腳丫子走到那些小旋風的小圓柱裏啪嗒啪嗒跑了一陣子,氣喘籲籲地跑回來,一屁股坐到了沙灘上,說,“什麽也沒有,我們好好說話吧。”   不過,海龍坐的時候,他忘記了他所在的“角”的位置,坐的離羅成近了一些,羅成一把推開了他說“去去去,滿嘴金槍魚味!”海龍隻好又坐回他的“角”,吞一顆栗子,說,“隻有風,沒有海怪的,我爸說過,海怪不會在月圓夜出來的。”   “我說說我的爸媽吧。”小莫好半天沒有說話了。   “你們曉得不?我爸爸有一個曾用名,叫愛蓉。這個名字是由我媽而起的,我媽的名字叫蓉蓉,我爸愛我媽,就起了這樣一個曾用名。我爸和我媽是村裏第一對到浙江打工的,你們曉得不?他們走的時候,還請家族裏的老人喝過酒,說不混個人樣絕不回來。到了浙江後,我媽去了一個制衣廠,要知道,我媽在家就會裁衣的,到那裏後,很快當了組長,成了老闆的紅人。”因爲是回憶,小莫一直看着海上的月亮,好像月亮裏有她的爸爸媽媽似的。小葉子插嘴說,“什麽是紅人呢?”羅成打了一個哈欠說,“紅人就是被喜歡,老闆喜歡小莫的媽媽。”接着,羅成又打了三個哈欠,他是四個好朋友中最能睡覺的,他有點困了。   小莫并沒有責怪羅成,繼續說,“我的爸爸在一個搬運公司當搬運工。爸爸沒有文化,除了能打魚,沒有别的特長,但他有力氣,能一個人把很大的冰箱背到七層樓。他不怕累,老闆什麽時候叫什麽時候到,幹活實在,工資掙得也和我媽差不多。我媽讓我爸學電工,我爸隻上過兩年小學,對電的事情搞不通,他在家是獨子,怕被電死了,韋家就沒有根了(小莫的爸爸姓韋)。我爸一直沒有學電工,媽媽的工廠招到電工了,我媽有一點生氣,說我爸是破罐子不上進。後來,我爸從媽的手機裏發現我媽和老闆好上了,就走了,到山東威海的一個漁業公司打魚去了。”小莫一邊說,一邊流出了眼淚,小葉子掏出自己的手絹,爲小莫擦淚,扶着她的肩膀,讓小莫靠住了自己。   四個孩子誰也不說話了,村裏都知道小莫的爸媽離婚的事情,他們是村裏第一對離婚的人。   海龍吃了一顆栗子,對小莫說“你媽和你爸離婚後,回過來沒有?”小莫深呼吸了一次,說,“回來過,帶來很多東西,可是我爺爺不讓她進家門,她隻好哭着走了。”羅成咬牙說,“活該!”小莫和另外兩個孩子對羅成的狠話無動于衷,沒有支持他,也沒有斥責他。   “羅成,該你說了,讓小莫歇一會,你再不說就沒得說了。”   “該我了嗎?我說什麽呢?”羅成伸展一下胳膊,趕了一下瞌睡蟲。   “實在沒有說的,就說說你家的海怪。”海龍提醒一下羅成。   “我家哪裏有水怪?沒有的,沒有的。”羅成有點急了。   “你家沒有,我家就有,咱們村的人大部分都見過,你能沒有見過?你不想說,我就先說。”海龍白了羅成一眼,一連吞了兩顆栗子,才開始說海怪到他們家的事情。   “嘿嘿,你們不曉得的,海怪在海水裏很大,在沙灘上個子也大,到了村裏,個子就小了,像村裏的大人那麽大。”海龍一邊說,一邊站起來,高高地舉着右手,比劃海怪的高度。“能高過你家的房頂呢!”羅成咧着嘴笑了。“高不過房頂,也比門框高,每次到我家的時候都是低着頭進來的。我害怕海怪,不敢吭聲,還有我爸,他的腳被鲨魚咬掉以後,變成一個膽小的人了,他也不敢吭聲,但是他敢拉着電燈,在燈下抽煙。海怪不怕我爸抽煙,但它會吹,總會把我爸的煙卷吹滅,我爸就再點着,海怪再吹滅幾次,這樣反複了幾次,海怪也覺得沒有意思,就飄走了。”幾個孩子聽得有點毛骨悚然,小葉子更膽小,都能聽見她輕輕地碰牙齒了。   “人如不攻擊海怪,海怪是不傷人的。我爸自從攻擊鲨魚丢掉了腿以後,脾氣軟的像個女人……咳咳咳,這是我媽說的。咳咳咳……其實,海怪進我家的時候,我爸就知道的,如果他的腳不掉的話,他會用土铳向海怪開槍的,可是,畢竟……咳咳咳,你們是問爲什麽海怪飄啊?海怪沒有腳的,他無論是在海面上,還是在沙灘上,都是飄的,你們這點都不曉得啊?”海龍像是對三個夥伴有點不滿,不說話了。他幹脆躺在沙灘上,看月亮。   停了一會,羅成說,“還是我說吧,我說說我自己。你們看我有時候大大咧咧的,其實我是一個膽小的人。我害怕風,害怕海水,害怕船,害怕大魚,害怕大人吵架,每當聽到大人吵架,我都會做三天惡夢。”羅成吃了一顆闆栗,停了一會,好像聽小夥伴對他講的故事滿意不?小夥伴們誰也不吭聲,他隻好接着講,“我在七歲前基本不出家門的,因爲我害怕,但是我不怕蚊子,不怕貝殼和海星。上小學後,我常常一個人在海邊撿貝殼和海星,撿到後就弄到家裏,把貝殼用線穿起來,挂到牆上,貝殼們會在晚上說話,尤其是海螺,簡直是講故事的高手呢。還有蚊子,夏天的蚊子是我的朋友,我們家有蚊帳,爸媽把蚊帳紮得嚴嚴實實,不放蚊子進去,我故意把蚊帳打開口子,放蚊子進去。蚊子在我的蚊帳裏飛來飛去,像是飛機。如果兩個蚊子進了我的蚊帳,它們會吵架,我不怕蚊子吵架,就吼它們,它們乖乖地不吵了。你們曉得不?蚊子還會放屁呢?”   “蚊子放屁?”羅成的一句話趕跑了海龍的睡意。   “什麽,蚊子放屁?”兩個女生也大笑了起來。   “就是嘛,我知道給你們講,你們也不會相信的。”羅成有點羞澀了,不敢看三個小夥伴。   “好啦,好啦,不說放屁的事情了,聽羅成講。”小葉子制止了夥伴們的哄笑。   “我從四年級才開始不太膽小了,因爲我從我舅爹家讀了一本連環畫《小人國》。小人國的小人們從來不怕大人,因爲他們知道大人的生活習性,嗯,習性,一點不錯。我就開始觀察大人們的說話和行爲。大人們和我們不一樣,他們說話是試着說話的,還從來不把話說肯定,往左走可以,往右走也行,他們話裏有話,話裏藏着話,到底話後面藏了什麽話,我是能琢磨出來。當我揭穿他們的時候,他們很驚奇,說我了不得,眼睛看着我,像是看着村長(孩子們一直認爲村長是最的官)從此我就不害怕人啦。還有你們,我的好朋友們,你們來海邊玩的時候,總是喊我一起出來玩;上學的時候也喊我一起走。我會永遠記住你們的。上高中,去我爸爸打工的地方,是福建,我去的地方最遠,我給爸爸說好了,放暑假回來的時候,會給你們每個人買一份禮物,你們都喜歡什麽禮物啊?”羅成攤開兩隻手,好像兩隻手裏放着禮物。   三個小夥伴沒有回答,他們被羅成的真情感動着。他們沒有說禮物的事情,都在說,“羅成,你去福建好好的,我們不會忘記你的。”海龍甚至說,“羅成,你到福建如果有人欺負你,給我電話,我去福建搞定他!”   羅成握住海龍的手說,“謝謝你,龍哥。”這多年,海龍一直讓羅成喊他龍哥,羅成喊不出,今天脫口而出喊出來了。“你們三個去高中好好學,我不能陪着你們了,我爸要買一條自己的大船,讓我幫着他打魚,讓我成爲村裏最能幹的打魚人。”海龍怅怅地說。   小夥伴們低着頭,不語。   已經快到夜晚十一點了,天空又大又圓的月亮,時而被雲彩遮住,時而露出白燦燦的臉蛋。時間滴答滴答地從他們身邊溜走,他們的心裏有許多的不舍,但是月亮會熄滅,白晝會到來,遠處的漁村有的房舍的電燈開始熄滅了。四個好朋友裏,除了海龍的手機沒有響,三個人的手機都響過,是家人催他們回家睡覺。   夜晚十一點十五分,月亮更大,好像要從天空伸出大手,把四個小夥伴抱到月亮裏去。但是海龍看見一朵濃黑的雲在從遠處飄來,四個小夥伴站了起來,都伸出了手,每個人兩隻手,八隻手牢牢地相互疊壓握在一起,月光鑽進他們的手心,把每個孩子的手照得晶亮。    2014年11月于西山屋